第二天，城西門外，點卯完畢，沈夢便率著眾人朝山野出發。

寒冬臘月，白雪飄飄，山舞銀蛇、原馳蠟象，雪后的世界，顯得格外素凈，也仿佛拉近了天地萬物的距離，十里之外，只若觸手可及。

山中雪勢更大，涼風透著陰寒之氣直往人的脖子里鉆，眾人便借著兩口小酒，稍微暖些身子。雪地上沒有任何動物的痕跡，顯然選擇冬天出來狩獵，并不是一個英明的決定。

林牧經驗豐富，來來去去幾趟，到處勘察，又帶著眾人在山中鉆來鉆去，到最后也只是大罵晦氣。

這口鍋自然又落到了沈夢的頭上，要不然昨日都能收獲頗豐，為何今天他一來，便顆粒無收了呢？

沈夢也不去辯解，他既是老大，總得有點老大的擔當。眼見獵物無望，心想此次進山也不能白來，正好趁著現在山中的險惡環境，來磨煉眾人的意志，權當做野外拉練。便帶著眾人在雪地里跑了起來，分組比賽，跑累了，便吼幾嗓子軍歌，再接著跑……

直到眾人都精疲力盡，躺在雪地里翻不了身，才又帶著走下山去。畢竟現在糧食短缺，還是少消耗點體力，多存點糧食。

回到城里，方才未時，眾人都各自回營歇息，沈夢索性無事，便帶著盧之遙和兩個親兵在縣城里隨意閑逛。

恩陽雖只是一個縣，屬于巴州治下，但其實建城尚比巴州還早，又扼守著巴州與川內來往的要道，在巴州境內地位甚高。縣轄面積一百多萬畝，地廣人稀，縣城之內也有五百多畝大小，地偏一隅，在這個戰亂時代，也很少經歷戰爭的摧殘。

半個月前，曹莽蓄意兵亂，沈夢殺入城內，又與東川軍連夜鏖戰，已經是恩陽縣城近幾十年來遭遇的最大動蕩。但長期安穩的基礎仍在，所以當沈夢此時在城內閑逛時，看到的已經是一副太平的景象。廢墟上又建起了房舍，城民往來奔走，商販在隨意叫賣……只是人人臉上都帶著饑色，大量涌入的流民，給縣城帶來新的人力同時，也讓糧食問題異常嚴峻，各種野菜已經是人們主要食用的對象，大米的香味許久不曾飄蕩了。

沈夢心里也很清楚，這個問題至少要等到來年才能緩解。巴州當地的農作物以小麥和稻米為主，小麥最早，也要待到來年夏季才能收割。

走到城西街坊，一塊茶貨鋪子前，沈夢看見了不和諧的一幕。

兩名差役正拖著一名十三四歲的女子，一蓬頭垢面的中年婦女正伏在地上，緊緊地抱住年幼女子的腳，不讓她被差役拖走，同時連聲哀叫，還有一名臉上密布皺紋的中年男子，正跪在一旁，不停地磕頭哀求，額頭上已經磕出血跡來。

“官差老爺，求求你，行行好吧，我們就這一個女兒，她才十三歲啊，求求老爺了，你們就放過她吧……”

“佘老三，你少在這里裝可憐，我可警告你，你要再不叫你婆姨松手，老子連你們一家三口一起抓。你不要以為老子拿你們這些刁民沒有辦法，我還告訴你，牢房里還空敞著呢。”

欺負起平頭百姓，這些差役們很有一套，聲色俱厲，時不時還把手中的鐵鐐弄得啪啪響。

另一名差役正驅趕四周圍觀的人群，“去去去，看什么看，沒看過抓人嗎？再看，小心老子連你們也一塊抓進去。”

強搶民女，欺壓百姓？沈夢生平最痛恨得便是這些貪官污吏、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在自己的地盤上，他絕不會容許這類事情發生。于是朝著那些圍觀的人群走了上去。

人群見沈夢一身戎裝、腰懸佩刀，身后還跟著三個持械的士兵，都紛紛退后，讓出一條道路來。

那名拖人的差役見佘家婆姨仍不放手，當真便要用鐵鐐將她一同帶走，“不長眼睛的狗東西，這可是你自找的……”

另一名差役卻是看見了沈夢靠上前來，連忙叫停他的同伴。二人一見沈夢這陣勢，也知道他是縣城里的大人物，心里頓時就虛了，一陣猶豫徘徊后，其中一人挪著步子迎上來，恭敬地行著官禮，“不知道這位將軍如何稱呼？我二人正在執行衙門的差事，沒有看見將軍到來，還望恕罪。”

沈夢眼前一亮，這位差役……原來竟是那日城門外，存了好心提醒盧府阿福公的那名衙役，沈夢知道這人心腸不壞，為何也干起這等欺壓百姓的事情來？而且看他差服的顏色較普通差役更深，顯然已經是一個衙門的小頭目了。

但此時他既然做了欺壓百姓的事情，沈夢便不可能對他有好臉色，冷冷地答道：“縣尉沈夢。”

“原來是沈副使！”那差役嚇得膽戰心驚，雙膝一軟，便當場跪了下來。另外一名差役也趕緊跑上前來跪下，連連磕頭。

四周圍觀人群聽見這個少年便是恩陽縣里的大英雄，也跟著跪下磕頭。在這個縣城里，沈夢的英雄事跡早被傳得神乎其技，沈夢自己也聽說過，說他一人獨闖縣衙，挑落曹莽手下十八金剛，再如何單刀直落，斬下曹莽的人頭……

在這個等級森嚴的時代，普通百姓見著官員都是要跪下磕頭的，但沈夢始終不習慣，他還是希望人與人能平等相處，不分貧富貴賤，連忙招呼眾人都站起來。

除了那兩名差役。

“你們的差役便是搶奪民女，欺壓善民嘛！”沈夢的聲音不大，但異常嚴厲。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那兩名差役直把頭往地上杵。

“沈副使有所不知，這刁民——不不，佘老三，拖著衙門的牛租錢不給，小的也是無奈，才只要行此下策，叫他拿著錢糧到衙門來換人。”其中一名差役連忙解釋。

“牛租錢……”

沈夢尚在沉吟，還跪在地上的佘老三連忙拖著哭聲辯解：“將軍明鑒啊，衙門的錢我們這些老百姓哪里敢拖欠，家里確實沒有任何錢財和余糧了，只求官老爺再寬限幾天吧……”

“你少在沈副使哭窮喊冤，我上午路過你這鋪子時，明明聞見房間里有煮粥的味道，你都能吃得上米粥，就繳不了衙門的稅錢嗎？”差役也急了，打斷了佘老三的話，在沈夢面前解釋。

“那是娃她娘清早掃鋪子的時候，在耗子洞里發現的一點粗糠，我們才放在清湯里熬出點糧味道來聞一下，又哪里吃得上米粥？”

“佘老三，不要再在狡辯了，敢不敢當著沈副使的面，我們去你的鋪子里搜查……”

“夠了！”沈夢一聲怒吼，打斷二人的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