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看見，沈夢堅定地搖著頭拒絕。

“你說的不對，民富方能有軍強，軍民之間才應當是合作的關系。失去了百姓支撐的軍隊只會淪為殺人工具，最終走向滅亡。”

沈夢所講的這個來自二十世紀的理念，盧知縣顯然無法理解，也不會認同。他做著最后的努力，“你現在那點糧食、武器能支撐起多少人的軍隊？聽說你招起了八十人，這八十人你拿什么去喂飽他們，讓他們替你賣命！你難道不知道，董光浩已經在巴州擴軍至兩百人，這還是李刺史在一直掣肘，壓制他的錢財和糧食，在給我們爭取時間。你當真要拿你的八十人去和董光浩對抗？而且東川軍已經奪回了利州，等他們趕走了天雄軍，重回巴州，你又拿什么來抵抗？”

“守衛城池，這是我的責任，不勞你來操心。”

沈夢不愿和他多做解釋，盧知縣所代表的這些士族官僚的思想，和自己格格不入，多說無益。

盧知縣絕望了。絕望中的他拿出了自己最后的勇氣，來捍衛自己的權益。

“那治理縣城，收取賦稅，也是我的責任，你無權過問。你剛說的意見，我絕對不會認同，現在我就給使君呈上書信，請他來定奪。”

“我無權過問？那我就來告訴你，這恩陽縣城是我打下來的，是用我四十名弟兄的血和性命換來的。你算個什么東西，不過是個玩弄權術、尸位素餐之輩，也配坐在這里跟我指手畫腳？”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皮，便無需客氣，沈夢的眼睛里噴著火，他兇態畢露。

盧知縣也是出身大戶，自幼熟知禮儀，哪里料到沈夢發起怒來，竟是毫不顧忌顏面，全然是個蠻野粗鄙之人，說出這等話來。他指著沈夢的手不停顫抖，“你，你……”

許久才順過氣來，把話說得清楚，“你也不想想，你初到恩陽之時，不過是個逃難的士兵，是誰收留了你，又出錢、出糧、出地幫你建起這支軍隊。現在你發達了、威風了，便是這樣跟我說話的嗎？”

盧知縣這番話也是直指沈夢的痛處，毫不留情面。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還有什么可顧忌的呢？

沈夢本來打算正要離去，聽見盧知縣這番話后，又返身回來，尋來一把椅子挨著盧知縣坐下。既然話已經說開，便無需再遮遮掩掩，他今天要好好跟盧員外算清這筆帳。

“盧縣令，”沈夢心平氣和地說著，“當初你出資收留那些流民，幫助沈某建起這支軍隊，沈某一直心存感激，未敢忘恩。包括當初我承諾這是你的軍隊，也確實沈某心存私念，這沒有什么可隱瞞的，你我都是明白人。”

沈夢直言坦誠，倒讓盧知縣無話可說，便聽他接著說下去。

“但當初若不是我沈夢的出現，別說你拿出的那些錢糧，便是貴府上下近百口人的性命，恐怕都逃脫不了曹莽的魔爪。所以你我之間，從來就不存在什么恩情，不過是利益的合作罷了。便是現在，你能升任縣令，當真便全是李刺史的舉薦么？盧縣令你是聰明人，你應當明白，若不是我沈夢的功績，你覺得李刺史會來重用你嗎？在他的眼中，你不過是一顆還有些用處的棋子罷了。”

沈夢說完了，盧知縣卻并沒有開口反駁，他選擇了默認。沈夢說的這番道理，也正是他心里隱隱感知到、卻不愿意去承認的事實，現在他不得不去面對。

離開之前，沈夢拍著盧知縣的肩膀，囑咐著這個意志消沉的縣令：“希望以后，我們還能是這種合作的關系。”

出了盧知縣的官署，沈夢便直接回到縣衙，并令人前去傳喚大牛等人，來縣衙集合。

至于盧知縣會不會和自己合作，沈夢心中也沒有把握。從利益關系來看，盧知縣應當和自己合作，他的利益才能得到保障、甚至最大化，但人并不是什么時候都能只顧利益。

人是復雜的、有情感的動物。

從思想觀念、行為習慣上來說，盧知縣更親近李刺史，他們才是一路人，在同樣的環境熏陶下成長，有著共同的行為習慣和方式。

當然，這些都還是長遠的問題，因為眼下，沈夢和李刺史還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他們還面對著共同的敵人——董光浩。只不過因為百姓賦稅的問題，才把他們之間的矛盾提前顯露出來，但也僅僅是顯露出來而已，在強大的敵人面前，他們還得團結在一起。

大牛等人齊聚縣衙大堂，沈夢才從紛繁的思緒中跳出來，現在該去解決軍餉和軍糧的問題了。

“虎子，前日讓你去收集縣里豪紳地主的情況，現在就給大家說一下。”

眾人略微有些詫異，沒想到錢糧的問題最終還是要通過打家劫舍的方式去解決，也不知道盧知縣那里到底出了什么問題？但他們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人，去劫掠富豪更沒有什么難處，反而感到興奮，躍躍欲試。

虎子面朝眾人，介紹他收集來的情報：恩陽轄下十一個鄉村（含玉山），最遠的觀音庵鄉離縣城五十里，共八戶大戶地主，存糧頗豐，除其中一戶龔姓地主有“善人”之稱，在鄉民中口碑較好，其他七戶都是慣于欺凌盤剝鄉民。

縣城里除盧知縣府上，還有四戶大姓豪紳，其中就包括恩陽新任縣丞杜大海家，有的販茶葉起家，有的任著州府官商回圖使，有的是多年家世傳承，都是家底殷實，城郊購置有田地莊園。

沈夢當即下令，虎子帶人從縣城向西，林牧朝東，負責搶掠鄉村地主的錢糧，除了那戶龔姓地主。沈夢特地強調：只要錢糧，不要傷人。

“如果他們率當地鄉兵抵抗呢？”

“想想辦法吧，畢竟我們是官府的軍隊，他們不敢強行抵抗的。盡量不要傷人，尤其不能鬧出人命來。”

林牧和虎子還有幾十里鄉路要趕，便先行離開。

“大奎、大牛，你們分派士兵把守住城門，在城門貼出告示，禁止任何人出入。另外，你們親自帶著人在城里巡視，這兩天城內形勢可能會不穩，我擔心有人要給我們制造點麻煩出來。”

大牛和大奎也帶著各自的任務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