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聽完沈夢的回復后，費祥一臉茫然，喃喃自語：“基礎建設……資源再分配……請問沈副使，你所說的資源指的可是錢財和糧食？”

不愧術業有專攻！沈夢也在心中感慨。

這費祥在自己分管的行業上，必是付出了大量心血，居然能明白過來這些現代的詞匯。

沈夢崇敬之余，也少了許多顧慮，便如實回答：“還包括勞動力，就是人的勞力，也屬于一種資源。”

費祥大為感慨：“沈副使當真是奇人啊！資源包括錢財、糧食和人力，資源再分配，便是將這三者重新調配，都用到它們需要的地方上去。如此一來，妙啊！太妙了！”

費祥已經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沈夢也不愿去打擾，便聽他在那里自言自語：“豪紳地主有財糧而缺人力，鄉民有多余的人力而缺乏錢糧，將這二者合起來，再用于恩陽的水利、道路、城池建設上……一舉三得啊！惠于黎民又利于政局，這才是長遠之策，盛世之舉啊……”

縱使沈夢臉皮再厚，聽到費祥如此夸贊，也覺得不好意思了。

要知道，他現在做的這些，不就是國家資本主義中最粗淺的道理，早就是過時的理論。當國家經濟蕭條的時候，便由政府出面，將社會閑散資源用于道路、通訊、城市等基礎設施建設，既能帶動、刺激經濟發展，也能解決大量人員的工作問題。

“不過這樣，也讓那些豪紳們受委屈了。”沈夢調侃了一句，主要還是想抵消一些費祥對他的夸贊。這些夸贊，他覺得受之有愧。

“哼！受什么委屈？這些人，為富不仁，沒有半分仁愛之心，只知道媚上欺下，把個好端端的巴州搞得烏煙瘴氣。沈副使此舉，當真是大快人心，干得好！老夫在巴州聽說你去劫掠那些個富紳地主，心里真是痛快，要不是你將這恩陽城封閉起來，老夫第一時間就要來給你道賀。嘿嘿，沈副使不要看老夫一把年齡，要是早知道你要這么干，老夫這把老骨頭，也要來活動活動。”

“……”

原來搶奪他人的財產也能得到夸贊？

沈夢更詫異的是，費祥也是富豪官紳，卻能跳出自身的立場，說出這一番話來，心里肅然起敬，對這位司馬大人也起了親近之意。

“費司馬能這樣說，讓沈某好生敬佩。實不相瞞，沈某這次搶掠他們的財物，也屬無奈之舉，現在心里還在擔憂，要說現在這個時代，他們這些豪紳地主掌控著地方的絕大部分財產和權力，是地方上的中流支柱。沈某這次將這些支柱拆了，會不會導致整個政局的坍塌？我心里著實沒有半分計較。正好來請問司馬。”

費祥瞪大了眼睛，詫異之極，沈夢所考慮的這些問題，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范圍，更不應該是沈夢這樣一個年輕武將所能想得到的。

其實沈夢是很自然地就考慮到這些問題，畢竟他從小接受的政治教育，社會就應當按階層來劃分，考慮到不同階級的立場和作用。但用這些觀念來同古人交流，是沈夢太高估了費祥的能力，一個人怎么可能超越時代的限制呢。

費祥苦苦思索，最后還是無奈地搖頭，“說實話，老夫不知道沈副使是如何考慮到這些問題的，單憑老夫的才智，也回答不了這些問題。但老夫總覺得，現在這個世道在急劇地變化，和之前是不一樣的了。朱溫、王建……這些武夫，篡位稱帝，世人都痛恨他們，把這大唐江山搞得四分五裂，但這未嘗不又是世道的一種演化。這些人，他們都是出身卑賤，不受世俗禮法的約束，但又無不是精明強干之輩，憑著個人手腕縱橫于天地間，比那些冢中枯骨不知強了多少倍。這或許便是世道演化的法則，這樣看來，那些豪紳官族還當得起中流砥柱嗎？”

沈夢很仔細地聽著費祥的每一句話，這是一個有智慧的人，跟這樣的人交流，總能增長自己的見識。

“但無論世道變成這樣，像沈副使這樣憂心黎民，真正為百姓謀福祉的壯舉，才是順應了天道，亙古不變。”費祥用充滿浩然之氣的語調，為他的這番論述結尾。

他又帶著沈夢沿河岸向上，一直走了一里多地，來到河道狹窄、水流湍急的一處。指著河面對沈夢說：“老夫建議，橋梁應架設在此處。”

橋梁架設位置，原是經過工匠們反復論證后才得出，沈夢也聽他們講述了原因：一、離縣城較近，便于同對岸各鄉村聯系；二、水流平緩，易于架設，而且也能在漲水時節盡量免受沖擊。

此時費祥竟提出要架在這樣一個水流湍急、距縣城較遠的地方……

沈夢對水利工程本就是一竅不通，而費祥又精于此行，便謙虛地問道：“費司馬提出要改動架橋地點，沈某斗膽，敢問究竟是何緣故？”

費祥為人本就直爽，也不客氣，直接陳述他的理由：“只為一點，此處架橋，可以囤積水流，用來灌溉田地。”

水源對于農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沈夢不敢耽擱，接連發問：“請費司馬言明詳情。”

“巴州位于河流上游地帶，山高谷深，然而河水常年干涸，這也是此地農田畝產的最大瓶頸。河水為何常年稀少，便是水流不能蓄積，尤其春、秋兩季汛期，看著大水從巴州流去其他地方，老夫時常痛心疾首。現在沈副使既要架橋，便當架在這狹窄之處，只要橋身穩固，憑著這兩岸高山，還怕蓄不起來水流嗎？水源豐足，這四面田地皆得有河水灌溉，想我巴州便也是糧食豐足、黎民樂生之地。李冰父子筑一都江堰，便是水患成疾的成都府成為天府之國，沈副使架起這道橋梁，也是利在千秋啊。”

架一座橋梁，便會有這么大的功效？

沈夢雖然不敢盡信，但也被費祥的這番言語動容，當即便決定將橋梁架設位置改在此處，又請費祥給架橋的工匠講述了一些注意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