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缺的古本就是個體弱多病,風吹就倒,命懸一線的女子,最需溫柔相待,他這一把手抓的很,快捏斷了僅剩的十分之一條命。
“來來,我們出來說。”毫不遲疑的公子季拉他進了旁邊的茶廳,隨手鎖上書房門。存放多年的古籍有的經歷太廟大火,有的破碎殘缺,反正全部脆弱不堪,受不了公子尨的大手勁兒。
“那本書用的字跟咱們現在通行的不一樣,你是怎么認出來的?書里講了什么?”公子尨興致勃勃問道。
公子季給他講:“都是風臨城的雜史。我在整理的,就是剛才說的,風臨城創始的故事,也就是夏源之地經常流傳的傳說之一——‘地鬼吞日’傳說。”
地鬼吞日的傳說,也是金烏神救城的傳說。
遙想初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公子尨只有三四歲的年紀,至今他還記得伯父講完,膽子略小的大哥差點兒嚇哭,二哥公子季面色還算平靜,只有他最鬧騰,跳上桌子揮舞著長長的柳樹枝:“吃太陽嘍!吃太陽嘍!”那以后很長一段時間,他沒事兒就張嘴朝天空去“吃”上一口。
“不就是太陽被地下鉆出來的惡鬼吃到肚子里的故事嗎?太陽太熱,鬼的肚子被燒破,就又出來了。書上都是騙人的,現在說出去,誰信誰傻。”
大約長成人后,對兒時信以為真的傳說都會表現出不屑之情。可原本多復雜精彩的一個故事,叫公子尨概括得言簡意賅,毫無半點趣味可言。
公子季才發現公子尨在概括總結方面的天賦,想到“君安城吸魂煙上癮的油膩老胖子”,真是在用“嗜血本性”之外的詞語描述葉時禹上,堪稱經典了,忍不住笑道:“尨弟,話可不能這樣說。吞日傳說與風臨城的創建息息相關,就算在今天,也能看到傳說留下來的痕跡。比如風臨城內外城墻上刻畫的浮雕,講述的就是金烏神派遣九只神鳥馱鼎相助夏源之地抗擊地鬼的段落。為首的神鳥停留在了風臨城,就是金烏神的化身。每家每戶門口豎立的石爐燈,上面不都雕有飛鳥的像嗎,那是方便百姓祈福,在里面放上蠟油點燃,金烏神便會降臨。而街角巷尾稍大一點的,很多都是金烏節點燈所用。還有很多小型廟宇。對,還有金烏節,隔月一節,年頭到年尾,不就是請金烏、迎金烏、送金烏嗎?你最喜歡的采蓮節,不跟金烏神有關?”
聽了長篇介紹,公子尨瞪大了眼睛,好像這是他第一次聽說:“采蓮節?不是六月里美女下水采蓮,在蓮葉下約會情郎嗎,怎么跟金烏神也扯上關系了?”
公子季笑他:“你以為采摘蓮蓬用來做什么?”
公子尨:“給情郎熬湯啊。”
公子季:“蓮子是喂金烏的。”
公子尨哈哈笑:“那我豈不是成了她們喂養的金烏?”
公子季直笑尨弟無可救藥。
公子尨繼續說:“還有你說的老古董們,現在誰還用在金烏像里點燈?上回我還遇見搬石爐燈柱回家蓋房子呢。這年頭誰還進街邊小廟?早就荒廢啦。還有外城墻上的浮雕都沒人管,掉的掉,破的破。至于節日,反正我一點沒看出來是慶祝金烏神的,慶祝咱們太史家族穩坐風臨城主位置,到還差不多。”
公子季嘆道:“其實你說的也不錯。內容逐漸淡沒,只剩下個外殼,又演化為民間娛樂。虔誠而隆重的金烏慶典不再。但不管怎么說,風臨城的確是最近接金烏神的國度。夏源之地的皇城雖然是君安,皇族雖然是葉家,但葉家也是從別人手里奪過的權力。我們太史族,可是得到金烏神許可來管理風臨城。書上記載,單說這血統,風臨是金烏神親手創立的城池,太史家族與金烏神簽訂契約,世世代代代替金烏神守護一方凈土。太史家并不亞于君安葉家。”
公子尨聽了,喜不自勝:“那為什么八鼎國不拜我們,倒去拜君安城,不合理啊。按照二哥你的說法,我們才應該是坐擁天下的皇族呢!”
公子季苦惱為何自己的話,公子尨總要曲解得不成樣子:“我可沒說這大逆不道的話。君安是葉家打下來的,九鼎國國主之位,理所應當是葉家的。太史族奉神命只管理風臨城,從來沒有動過任何侵略別國或染指君安的不臣之心。”
公子尨嗤之以鼻:“有什么用?每年還不得給君安上供納稅?君安新城主繼位,八鼎國國主都要去,可咱們風臨城新城主繼位,就不見幾人露面,最多來一封書信賀喜了事。”
公子季道:“要是父親大張旗鼓設宴邀請八國國君,只會引來君安的猜疑。為何不低調行事?”
公子尨叫道:“因為不服啊。要我說,葉家是表面光鮮,實際上沒有一個正常人,不僅亂七八糟,丑聞不斷:你看那油膩老胖子當年干的事,你看那些個亂倫的,你看葉家治國,從老的到小的,從活的到死的,哪有能真正懂點?他們還狠毒殘忍!你瞧瞧那油膩老胖子當年做的好事,一把火燒毀整座靈凈城。我可從來不知道那里的人好戰,也沒聽說他們對君安又不臣之心。八鼎國國君給他葉家個面子是了,哪個心里服他們?你再看看咱們風臨太史家多好,伯父、父親和哥哥都是高風亮節,誰不知道?干脆咱們把葉家趕出君安,咱們自己當皇族算了!”最后一句,純粹是他說到興頭上、不計后果的突發奇想。
這心直口快人,打小不曾混過政圈,自然分不清哪些該說,哪些該封在齒后,哪些該永遠放在心里。他的話,雖然唐突,但講的不無道理,還伴有著幾分率真。可天性敏感的公子季臉色突變,“唰”的一聲收了正在落字的筆,做了個打住的手勢,截住話頭:“尨弟,不可亂說!”
公子尨一口氣憋在心里,十分不服:“這話不是我說的。君安新城主繼位的時候,其他八鼎國的人都這么說,說比我難聽的有的是。只不過葉家現在號令天下,沒人在他們面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