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尨抖擻了精神，把在心中默默修飾了一早上、卻仍然過于直白的話按原樣說出來。

“二哥你看了好多書，知道好多事。你知不知道‘禺京十年’和‘烏神辛丑’是哪一年？”

其實他大可以接著公子季修復古籍的話頭，模糊發問“禺京”和“烏神”是什么紀年法，至少這樣子，還比較容易隱瞞昨夜闖旌旗陣的事實。但，問話直入主題，并不多思考，是公子尨的思維法方式。

“‘禺京十年’，‘烏神辛丑’？怎么忽然問起這個？”話題突變，公子季含笑抬頭，心中大概有底，倒也不責備他，“怪不得你一上來就說我不把你當做弟弟。”

公子尨張口直言：“因為旌……哦，不是不是，這個啊，恰好看到了。”他懊惱地意識到，自己一張嘴根本就是沒把門兒。

“是在哪里看到的？”公子季并不放過他，追問。

公子尨只得如實相告：“在旗子上看到的。我昨晚去旌旗陣看了下。二哥你是星辰塔的常客，我就想問問你知不知道。”

果然與猜想的一樣。公子季稍作沉吟，打量著公子尨從出現開始就歪歪扭扭、活動不便的腰和腿，猜了個清楚。話題唐突，他不便詳細作答，可仍舊頗有涵養地保持著微笑，一舉一動、一言一詞，不愧為風臨城排行第一的世家公子，然而還是沒有了說起金烏神和修復古籍時的言辭灼灼、情真意切，現在的他，似乎多了些疏遠冷淡的禮貌。

“尨弟昨夜去的地方可不是個安全的地方。”

公子尨心事被戳穿，拍著桌子叫道：“哎，二哥，我還不是去找崔凝——”此言一出，遲鈍的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崔凝的心上人，好像就是自己的兄長，當面提崔小姐，就是挑明了跟兄長的情敵競爭關系，誰會傻到幫對手追女孩子？公子尨頓時蹭的臉紅，連連失策，尷尬至極，甚至想甩手就逃，心里不斷自罵——你個笨蛋啊！二哥就是崔凝心上人，你還來問二哥！他告訴你才怪！

“不問了，不問了。你不告訴我拉倒。本來我也是可以進去的。絕對可以進去。當年不選我，選了你們，哼，我到底差在什么地方！”

公子季趕緊叫住他，心中有所不忍，稍一尋思，師父的叮囑雖在耳邊，可他總覺得對這個弟弟有愧。事實上，這并不是公子尨第一次找他來問星辰塔的事情。府上遠遠矗立著個神秘的高塔，不僅是公子尨，恐怕所有人都會好奇，都想探聽點兒消息。公子尨畢竟是自家兄弟，他沒法兒在屢屢追問下一點不開口，所以，在師父許可的范圍內，他時不時公子尨講述有關星辰塔的故事。只要不觸碰秘密，透露點邊角料，哄他開心滿足又有什么不好。

想及此，公子季便道：“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那個陣，你還是遠離些吧。尨弟，我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公子尨一看有戲，厚著臉皮貼上來，趁勢追問：“我不進去，不進去。就是好奇嘛。那你快告訴我‘禺京十年’和‘烏神辛丑’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都是哪年哪月啊？咱們現在不都按照君安的紀年法么？”

“好，我給你講。這事情，其實也跟我修補的古籍有關。”公子季一攤手，倒也不避諱，他覺得自家兄弟就該如此。

公子季轉身回去書房拿出來一本去年就抄好的古書，指給公子尨看：“我要給你講的，其實也是從這些散落的古卷上看來的。尨弟，你閑暇時候看一些書，是有好處的。夏源之地的九鼎國，并非只有一種紀年法。你說的‘禺京十年’和‘烏神辛丑’有別于現在通行的君安皇族紀年法，后者就是以每一位登基的君安城主名號紀年，現在的就是‘正元’。這個你應該懂得，不需要我多做解釋。”

“懂的懂的，信任君安城主不過三年，三年前的大典，我還去了趟君安城嘞。”公子尨連忙點了點頭，“那其他兩種呢？”

“至于‘禺京十年’，是百位紀年的一種，也就是每隔一百年換一稱號，十個稱號分別為上古傳說中的十位天神，每位輪值一百年，十位一共一千年。今年恰好是‘禺京’的第十個年頭。”

“一千年啊？這么長時間誰還記得？”公子尨嚇得跳起，目瞪口呆，不想力道太大拉傷了后背淤青，他叫道，“啊，痛……二哥，君安每一次換城主，都要改年號，就這個我都記不住。一千年啊，誰數得下來？誰活得了一千年啊！”

“千年也不過十個名號。”公子季微笑道。記憶力孰高孰低，一眼見分曉。

“那也麻煩得很，你看，你得數著今年是第幾個神的第幾年。別說數到一千了，叫我數到一百我都嫌麻煩。誰閑著沒事兒天天數日子？而且這一數，一千年啊，六十年都得四代人，一千年多少代人？數的完嗎？數不錯嗎？”公子尨嘟囔個不停，嫌棄百位紀年太費腦子。

公子季遺憾道：“這也是百位紀年不再通行的原因。”

“這還差不多。”公子尨長舒一口氣，人類還是明智的，知道什么沉渣該丟，什么寶貝該留，“那第三種是什么紀年法？”

“‘烏神辛丑’，是信仰金烏神的人使用的紀年法，按照甲子排列，六十年一輪回，象征東海每六十年日初一次。”

公子尨聽得懵懵懂懂，就拍著桌子直叫不合理：“太陽每天早上升起，晚上落下，東海有什么例外？為什么說東海的太陽每六十年升起一次？”

公子季趕緊告訴他：“此‘日初’非‘日出’，此‘太陽’非彼‘太陽’。”見公子尨頭暈目眩，更詳細地解釋，“‘日中駐烏三足’，這句話你總該聽說過吧——又回到你不喜歡的歷史傳說了。”邊說邊苦笑。

公子尨叫道：“誰說我不喜歡？二哥你講的我都愛聽。而且，只要能進了星辰塔，叫我背書都行！”

公子季連連點頭，繼續講述：“古書上說，‘日中駐烏三足’，可謂玄妙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