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在小瓦罐上的手指關節僵硬住,予輝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傳說,怕是所有生長在風臨城的孩子們,童年的噩夢吧。
“前輩呀,只是一只小小的蟲子而已,別扯那么遠,沒有那么恐怖啦。‘地鬼吞日’終究是個故事,寫書人隨便加兩筆,傳的神乎其神。”似乎覺得說服力不夠,他補充,“真的。我看了好多傳奇記錄,故事書里用說的很玄乎。”
老者冷笑一聲:“龍沒出現的時候,沒人相信它們的存在。烏神壬辰那一年,海龍出現在君安城,再也沒誰敢說‘龍不存在’這種話了。發生過一次的事情,都會發生第二次。你們風臨城可要小心了。”
予輝聽著渾身一抖,立刻自問為何抖得這么厲害,地鬼吞日的傳說又不是第一次聽到。真正可怕的,是老國師的猜想。他不解,問道:“前輩想說什么?那前輩覺得,‘奇臭臭’是怎么到了風臨城?”
“曾有傳說,稱夏源之地是世界之神手中的小棋盤。翻手覆掌之間,城起國滅,如蜉蝣朝暮般短暫,勻息吞吐般簡單。九鼎棋子列王紛爭,失之毫厘,千里之國頃刻覆滅。譬如風臨城,在傳說中,就毀城于地裂里涌現的鬼。蟲生土中,是滅城大軍之一。”
“前輩說的是‘地鬼襲城’和‘吞日’。可就算那是史實,也早發生在千百年之前啦,跟現在的風臨城又有什么關系呢?”
“不,我說的遠比那要大太多。予輝,你記住了,萬事萬物,同一種方式起源,同一種方式覆滅,所謂塵歸塵,土歸土。”
予輝挺身坐起來,瞪大了眼睛,這一句話正好說到他心里面去了:“難道前輩以為……風臨城會再次發生‘地鬼襲城’,這些小蟲子就是地鬼派來的嗎?”
“別瞧著蟲子小,就看不起它們。倘若成千上百的蟲子朝你攻擊,你一樣無計可施。”老人搖頭,沒有否認予輝的推測,只是反復告誡他,:“你沒聽懂。我說的,比風臨城大多啦。”
“比風臨城還要大的……是夏源之地的九個護鼎國嗎?”
海風的呼嘯此起彼伏,月亮隱沒在了厚厚的云層中,看來是要變天了。
緊接著船身一抖,予輝這才意識到并不是自己的身體嚇得發抖,實則船不穩得過了頭。風暴尚未起,為何船跟要翻了似的,蹺蹺板一樣兩頭顛簸。
他搖晃著連忙俯身查看,承載著小船的漆黑海水好像被巨蟒攪動一樣出現了漩渦,小船恰在漩渦的中心,日晷指針一樣轉著圈兒搖動,隨時可能被吸入漩渦深處。
“咦?真是奇怪的海相。小海王說過,此地海水尚且平緩,少有漩渦,適宜游船漂泊。”
再一看,可嚇了予輝一大跳,深不可測的海水中隱隱約約亮起了兩盞幽暗的燈,好像巨蟒一雙雪亮的眼睛盯上了小舟上的獵物。兩處光源逐漸擴大,很快融合成一個巨大的海底光斑,穿透了深深的海水,魚蝦不論大小全部驚嚇逃走。
雙翅金烏與他的幽冥烏鴉搏斗場景立即浮現,推上巨浪尖隨之打翻了的小船上,落入水中的予輝看到的,就是這樣一雙來自海底最深處的眼睛。
予輝大叫一聲:“前輩不好了,又是海龍!”
平常日子里半癱的老國師立刻精神抖擻,一把抓起七節杖大喝一聲:“畜生!等的就是你!上次金翅烏把你這畜生引出來,可惜沒能打到!”
那老者不等予輝發出任何聲音,兀地一下瞪圓了眼睛跳起來,七節杖緊緊握在手中,指著就罵,“還我女兒,看我跟你拼了。看杖!”說罷跳入海中與那蘇醒的海龍搏斗。
老國師力道著實太大了,恰逢一個海浪打來,船板浸水變得濕滑,予輝一個沒站穩,居然特別沒出息地先于老國師進了海里,他還伸手抓住老前輩揮向海龍的七節杖來救命呢!老國師的七節杖是用來打海龍的,哪里料得到予輝是個百分百的豬隊友,本來想著躍入大洋深處,一杖打死海里的畜生,結果予輝抓著救命七節杖不放手,叫他雙手生生使不上力氣。老國師手一滑,七節杖脫了手,簡直稱得上笨蛋的靈鴉少主帶著七節杖沉進海洋漩渦里去了。
予輝還沒來得及叫救命,整個人倒頭扎進海水中可怖的白色光斑眼窩里,嘴里就灌滿了海水,他心里大叫完了完了,不該我出場的,怎么又卷進來了?這下可好,成了龍的腹中餐,還連累老前輩不能給女兒報仇。
予輝開始思考,他最近中了什么邪呢?倒霉運連連,先是崔凝遇害,金翅大鳥殺光了幽靈烏鴉,引出海龍把船掀翻,自己差點一命嗚呼。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上岸,緊接著被弟弟四足差點掀了房頂砸死,狼狽地回了船上繼而發現藏書全被換成了石頭。這還不算,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一來就是串兒。這不,第二次被海龍掃進海里。
予輝泄氣地想著。都說否極泰來,我倒霉的也夠了。說倒霉吧,還有那么一點兒被老天眷顧的意味。畢竟,這可是東海的海龍啊!東雷震國老前輩等了十多年都沒找到影子、更別說屠殺的海龍!我怎么就這么幸運,遇上一回不夠,遇上兩回,還兩回都被海龍卷進海里。
他嘆氣加嘆氣。小海王會不會恰巧路過?還能搭把手,不然只能等前輩來救人了。前輩有時間管他么?估計正在跟海龍斗得熱火朝天。這次上岸,不會又要昏睡一個月吧……
細數自己各種沒出息,予輝覺得好笑。
就這水平的靈鴉族少主,能在父親去世后擔起重任?如此廢柴,也不知道笨蛋烏鴉怎么就選中了自己,等他個鬼天璇閣變!
咦……?
這里是什么地方?如果沒有記錯,自己應該是一頭扎進海里面了。為什么感覺到了陸地上,周圍沒有海水,但有腥味,腳底下是堅硬的石塊,甚至很干燥,更奇怪的是,居然還有……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