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兒手里轉(zhuǎn)著金葫蘆冷笑：“我不覺得君安城高手有多厲害。也沒見兩回行刺，那武林高手身在何方。”

使者笑道：“你沒看見他們，是因為殺手根本沒攻到馬車前，就解決掉了。殺手都是些血氣過重的，不到萬不得已，不必在御官大人和夫人面前出現(xiàn)。”

想想這番話似乎有道理，回答的還算滿意吧。摯兒旳金葫蘆擲空，哼了一聲。

“如果小少爺沒有其他的問題，那怎們就啟程吧？”

摯兒喊他姐姐姐夫：“那我們走嘍？”

馬車內(nèi)始終沒有露面的御官大人哼了一聲，向夫人道：“走與不走，我說了又不算，裝模作樣問一嘴干什么？反正我已經(jīng)成了關(guān)在籠子里的金老鼠。”

他夫人納悶兒，問：“怎么叫籠子里的金老鼠？”

“老鼠本讓人厭惡，過街人人喊打，在君安城和東雷震國不就是么。可偏偏老鼠還是金子做的，就總有人來寶貝。時不時拉出來溜溜彎，可見比狗金貴。”他說的輕描淡寫，帶著笑意，措辭無比尖酸，還有著十足的自暴自棄意味。當(dāng)然，這話懟得不是他夫人，不是摯兒，而是使者和使者背后的君安城主。百靈夫人身吸了一口涼氣，知趣地閉上嘴巴。御官朝她笑道：“這不是你嫁進(jìn)來時想要的吧——君安皇族啊，呵呵。”

他夫人臉一紅，當(dāng)然聽出來其中暗諷，本想坦誠告訴她夫君：“我的身世也好不到哪里去，當(dāng)年奔去君安城投親，差點給安排去做那年底便離世的老王爺家小妾，但陰差陽錯嫁給了你。之前雖然聽過你的大名，可見到你時，你還在吸食魂煙，容貌變異，瘋瘋癲癲，行為乖張，看起來十分嚇人。我大約也聽到些言語，從來不指望你去爭奪什么皇族權(quán)力，只求平平安安度過一生。你肯收留我，保護(hù)摯兒，我已經(jīng)很感激了。哪里會有嫌棄？”

這些話剛浮上心頭，她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這長長的一大段要是說出口，丈夫會是個什么反應(yīng)？會歡喜嗎？會感到欣慰嗎？會厭煩嗎？會覺得自己多管閑事嗎？御官一直在閉目養(yǎng)神，也不給她個眼色，到底可不可以說出心里話。百靈夫人對于丈夫，始終有一種本能的懼怕，可能是因為御官案底劣跡斑斑，她是個乖巧溫順的女子，心懷畏懼地被他吸引著；可能是因為對于過于傳奇的人物，她總有一種疏遠(yuǎn)的距離感；可能是御官發(fā)生過太多的事情，畢竟他這三十年，過成了普通人的兩三輩子那么長，在他面前說任何話——即使是最真心的安慰——也總有一種自作聰明的傻氣。

所以，最好的作法，是在他暗示可以說的時候，少說一點；不確定可不可以說的時候，閉上嘴巴不說。

于是，百靈夫人立刻開始自責(zé)——幸好沒說出口，你聽聽，都是些什么混賬話。嫁了人就要做個賢良淑德的婦道人家，不可再像小時候那樣頑劣，想到什么說什么，根本不經(jīng)過腦子。丈夫的事情，你有什么資格過問？何況他言語尖刻向來如此，又不是針對你的，你勸了他，有什么用處？

她偷偷瞄了一眼丈夫，御官正閉目支頭，從臉色和表情看得出來身體不太舒服。從最初見到他到現(xiàn)在，他容貌和形體上的變化簡直太大了。現(xiàn)在的御官，瘦削如枯木，膚色死氣沉沉，尤其是眼眶深陷黝黑，襯托著顴骨尖聳，加上常年吸食魂煙，表情十分迷離，叫人想要避而遠(yuǎn)之，更叫她心疼。

百靈夫人在心里繼續(xù)道：什么都別說啦。他決心戒掉魂煙，不吸食的時候經(jīng)常神智暈暈乎乎，脾氣更加暴躁，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時禹就是刀子嘴，你都知道了，跟他計較什么呢。

于是，百靈夫人知趣兒地不多言語。夫妻之間的溫情話語雖然成功咽了回去，可她總覺得嗓子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火辣辣的非常難受，甚至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御官大人是誰？他眼睛可尖的要命，對于單純的妻子早摸了個透徹，見她有話要說卻不說出來，動著喉嚨的樣子十分難受。于是，御官問她：“你有什么話，趕緊說出來吧。路途遙遠(yuǎn)，你一直瞌睡睡著，也沒跟我說幾句話。不如陪我聊聊天。”

百靈夫人得到準(zhǔn)許，心中喜悅，連忙開口，把心里想的那一大段勸說給丈夫聽，末了補充：“我們早就說好，這趟采風(fēng)無關(guān)他人，只是為了給你自己求得一個答案。我愿意陪著你來，又怎么會怪你呢。”她想了想盡力更換詞語來安慰。丈夫這廂寬慰不好，她自己心中更充滿恐慌與無助，只能努力振作起來，展露出令人十分舒心的微笑給他看，“時禹，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我都支持你。我會一直陪著你的。”說到激動處，她不禁使勁兒握著丈夫的手。

顫抖的心情從百靈夫人的手上傳達(dá)到自己的受傷，葉時禹的確有所感動。

“你本是林間鳥兒，何苦囚禁于君安城。”他說。

百靈夫人苦笑：“我不求自由，但求平安。”

暫時停在原地的車隊又一次開始前行。

遠(yuǎn)方的地平線上，已經(jīng)依稀看得到風(fēng)臨城的輪廓。

有溫柔女子的陪伴，御官大人心情能好一些，順著百靈夫人方才的話，他思索片刻，再一次問出那個問題：“若我能保你們姐弟平安，且衣食無憂，你會如何選擇？”

“咦……？”百靈夫人的笑容立刻僵化。她記得清楚，從君安城啟程到現(xiàn)在的路上，同樣的問過兩邊已經(jīng)問過兩邊，今天的是第三遍。她怎會察覺不到，御官言辭之中透露著疏遠(yuǎn)之意。這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讓她無能為力。

百靈夫人迅速整理好心情，用最溫柔的笑容掩蓋最無助的傷痛：“我——自小家族破亡，帶著弟弟顛沛流離，當(dāng)然希望過上平安無憂的日子。我知道有很多事情，無論我做什么努力，多你來說都不值一提。那么陪伴你身邊呢？有個人好好照顧著，你的身體也會好得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