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隊趕緊走上了大路，距離陰云籠罩的山頭越來越遠，箱子也逐漸安靜下來。他輕輕觸碰了箱子封口，沉重的鐵鎖安安穩(wěn)穩(wěn)掛在那里。

壓在狼少身下的箱子已經(jīng)徹底平靜，可手掌依然清晰記著箱子里面想要破鎖而出的殺氣頂撞箱蓋發(fā)出的悶悶聲響。沙漠狼個個鐵面，悶著頭匆匆趕路，沒人愿意回頭看一眼牛車上的箱子。

逃過一個生死劫，總有下一個在等著，譬如，而就在剛才，多虧狼頭領(lǐng)及時克制住了對金子的欲望，下令不準撿多余的金子。如果他們駕著牛車多靠近那亂石山一點，鐵皮箱子會在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情況下，就此爆炸開。

箱子里的東西噴涌而出，后果不堪設想！

行車走了片刻，狼少腰上別著錢袋，只覺得忽然間輕便不少，打開錢袋子伸手進去摸索，居然摸了一手膿汁爛水，還帶著尸體的腥臭，翻找一通，哪里還有魚頭金子，腐爛的一灘水里泡著幾個原本就在的銅板，滴滴答答滲透了粗麻布。

魚頭果樹下，紅嫁衣女摘了顆果子。她摘了顆果子伸進嘴里，紅蓋頭下發(fā)出“咔嚓咔嚓”的咀嚼聲響。

“有牛有車，沒有上鉤吶……”她無比惋惜。

“是西澤的車隊，只能放過去啦。”

遠離亂石山百里，牛車上的箱子終于恢復平靜。

“箱子里裝了寶貝啊，呵，呵，呵。”紅嫁衣女鬼用變異的聲音咯咯笑著，“到底是些什么呢？真想打開來看看呀。”

一樹的魚頭果子和聲唱到：“打開，看看。打開，看看。”

“西極淵，想趕在我之前滅掉風臨嗎？呵呵——”她蓋著紅蓋頭，伸長脖子探著頭，鬼目透過大紅色的綢緞盯著遠去的沙漠狼車隊。

“那就試試吧。”

一樹的魚頭果齊聲高唱：“試試吧，試試吧。”

“就算是金烏神叫你來幫我們復活，用你的‘附骨生肉’，金魚族感謝你。可不該是你的，永遠都不是你的。”女鬼扔掉果核，吐出果皮。

“唉——哪里有車能送我們回城呢……”

魚頭果隨風一搖一搖。

“進城，進城”的嗚咽給亂石山又加了一層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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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安御官車馬，西澤多拿車隊，沙漠狼群，這些都遭到了亂石山女鬼以魚頭金的引誘，慶幸的是他們都沒有上鉤。在這之后，接下來還有只隊伍，就是同樣在險俞山生還的梨場百戲團，被沙漠狼從地窖里放出來，差點當成誘餌而喪命的那群人，稀稀拉拉十余個，走的腳步沉重、垂頭喪氣。年邁的老馬拖著破爛車子快要走不動，一個老人用沙啞的聲音高唱——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

魚頭果樹上的果子齊齊搖曳，隨著不成調(diào)子的歌聲起舞。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

新嫁鬼娘發(fā)呆半響，跟著緩緩低吟：“少小離鄉(xiāng)去，有家不得回。要是我現(xiàn)在回得了東海，那里的同伴還認得我么？”

她又摸上了剛長出骨肉和皮膚的臉，喃喃自語：“容貌沒變，一如昨日。我要是回得去東海，你們當還認得我。”

百戲團拖拖拉拉地經(jīng)過亂石山，女鬼看得清楚戲團有自己的馬車。

“盡是凄苦人，我不為難你們，不取你們性命，只要肯借我回城的車。”

地上依舊是排成線的魚頭金子，一直延伸到亂石山的坡腳。

“哇塞！祁北師兄你看，好多的金子啊！”橙衣少女一副夸張的表情，以扎馬步的姿態(tài)彎腰探頭，指著地上的一串金子，興奮地手直哆嗦。她雖打扮仔細，換了身衣裙，仔仔細細扎好辮子，洗去臉上的血污，微微凹陷的眼眶一圈黑，仍然透露著疲憊不堪。不待她師兄準許，也不等戲團中的老前輩開口說聲“好”，土匪一樣撲上前去把金子抱在懷里，比爹娘還親似的。

“曉師妹……”木訥少年張嘴沒反應過來，相比之下，他有件干凈的舊衣服換洗就行，險俞山上沾滿血漬的那件，實在不能繼續(xù)穿。之前用來束發(fā)的黑繩斷掉了，只能借來師妹的紅繩，大小伙子戴著根紅繩束發(fā)，看起來怪別扭的。

一眨眼的功夫，橙衣少女已經(jīng)沒影了，他只得加快腳步，趕緊去追兔子一樣蹦蹦跳跳的小師妹。貪心的少女一個人撿不了所有的金子，兜著裙子也只能放二三十塊，她懊惱地看了眼延伸到歪脖子楊樹林的一地金燦燦子，跺了跺腳，把魚頭金一股腦兒塞進了師兄胸懷里，倒空出裙裾繼續(xù)搶。

“噢噢，發(fā)財啦，發(fā)財啦！師兄你拿好了，我再去撿。你瞧這分明就是——別人也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咱們被抓上險俞山，遇到一堆怪物，差點喪命，這不，老天補償我們來啦。”

樹林中只有師兄妹兩人，陰氣慢慢聚集。橙衣少女一心撲在金子上，自然沒有察覺。

“師妹啊，等等我。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有什么不行？”

“因為師父曾經(jīng)教導過，‘不拾不義之財’，當時你還跟著念了好幾遍書。說到做到。今天這金子，不能撿。”

得到意料中的反應，少女還是忍不住反駁：“就知道你要說這些喪氣話。什么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小時候跟著念了兩句書，我干嘛要按著書里寫的一一做到？”

少年著急了：“因為你跟著念的時候，親自說了‘不拾不義之財’，言出必行，不然你說的跟做的不一致，就是人說的‘言行不一，必損陰德’。”

他師妹才不信這一套：“哼！師兄你別有用心，你就這壞習慣，專門記著別人說過的話，盯著別人做的事來比對！要是有個偏差什么的，就揪住不放。哼，我就不相信這世界上有完完全全言行一致的人！你去找個來我看呀。”

少年據(jù)理力爭：“曉師妹，我才沒有強人所難。師父還教我們，‘錢財乃身外之物’，就是說，我們不能太在意金銀的多少。這些金子都是別人掉在地上的，我們怎么能去撿起來、當做自己的？書上背的話，大多都是圣賢書里面教做人的道理，既然背誦下來了，也跟師父保證過要做到，那就得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