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北堅持著自己的觀點:“所以說,師妹,做人還是要行善積福。如果我們是無惡不作的壞人,老天是不會丟下來大石頭擋住我們的。說到這里,你能不能把手里的金子放回原地?我聽人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當然,我不想跟你辯‘錢財是不是身外之物’,可我知道,那些作惡多端的土匪受到懲罰,被妖怪吃掉,我們本本分分,不偷不搶,不坑不騙,老天是公平的。”
“你……”
“不要撿別人的錢財,不要見錢眼開,要努力演戲,好好賺錢,這樣晚上才睡得踏實。你總不會想要用這幾塊金子換走老天給你的福報吧?那下回再遇到災難,老天不來幫你可怎么辦呢?”
“師兄你不要說啦!!”曉曉哭喪著臉,舉手投降,沒有力氣再爭吵下去。頂著最擅長育人的榆木疙瘩腦袋挫師兄真的不是老天派來折磨她的?
其實這個問題已經(jīng)在心里略過千百遍。不管她怎么天不怕地不怕地鬧騰,怎么無理攪三分,怎么任性妄為,最后好像都會栽蠢笨師兄的手里。這點還真的不服不行。師兄腦袋愚笨,說話結舌,比最普通的人要無能一點,可再無能之人也有擅長之處,比如師兄除了飛大鼎之外,至少還有兩招已經(jīng)練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一招是水滴石穿的說教,另一招是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的淡定。加上天生一副好到純凈的心腸,肚子里的腸子連一個彎兒都不打,是個完全不耍花招,卻招招專克曉曉,處處戳中她死穴的天敵。能怎么辦呢,她只得乖乖還了金子,被師兄押送歸隊,手里空空。
“曉曉啊,撿著多少塊啊?”王老頭笑著問她。
曉曉怒指罪魁禍首:“撿了一百八十塊,全被他吃了。”
祁北聽不出諷刺,驚愕地為自己辯護:“哪里有一百八十塊?我數(shù)過了,一共二十七塊。”
眾人都聽的出來曉曉的憤怒和夸張,祁北卻當了真,還回答的一本正經(jīng),不僅如此,這耿直家伙居然還繼續(xù)道:“師妹你說錯話了,我什么時候把金子吃了?那么硬的東西,吃一百八十塊,我的牙會咯掉,肚子早就撐破了。”
眾人憋住笑,賴皮賴臉的曉曉繼續(xù)向大家撒嬌,指控:“你們看他光欺負我!”
老實人祁北認真為自己爭辯:“我沒有欺負你,你是我?guī)熋茫以趺纯赡芷圬撃悖繐靹e人家的金子是不對的,我不能讓看著你犯錯卻不管不顧,那叫對你不負責。可你也不能冤枉我,我哪里有吃金子,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金子已經(jīng)丟掉埋起來了。”
“就是你欺負我就是你欺負我,就是你吃了就是你吃了,你給我吐出來!一百八十塊全都吐出來。”邊說邊捶打。眾人都忍不住大笑。
躲閃的少年一臉郁悶:“我一不是貔貅,二沒吃過金子,三不是一百八十塊,是二十七塊,從哪兒給你吐出來?王伯您給評評理。”
百戲團眾人見這對師兄妹實在好玩,一個無理取鬧,步步逼近沒有底線,一個憨厚老實,步步退讓百般受欺負,不禁捧腹大笑:“你師兄是貔貅變的,別說一百八十塊了,一千塊、一萬塊金子你也能吐出來。別鬧啦,趕緊進城吧,進了城好好讓你師兄把金子吐出來。遲了下柵就進不去嘍,明天還有大戲要演吶。”趕車王老伯長吁一聲,百戲團繼續(xù)前行。
橙衣少女不甘心地往亂石山方向望了又望,察覺到身后的少年面帶勝利的笑意,出其不意狠狠揍了他肚子一拳。
“哎呦呦……”少年被打的彎下了腰。
很快,百戲團一行消失在視線中。
天色漸沉,今日可能沒有車隊經(jīng)過了。
紅衣嫁女靠在樹下,茫然地扭動著頭,遮住紅蓋頭的她看不到哪條才是通往風臨城的路。
繡著金絲金魚的紅嫁衣下露出雙血淋淋的腳,她坐在數(shù)十具新鮮的白骨之上,掏空內臟的馬匹和死人生前穿著佩戴的種種衣物飾物堆疊著,染著血色延伸到山坡以下。
身后的魚頭果樹千百條樹枝上慢慢長出了人頭形狀、果實大小的異物,一樹的頭顱隨風搖動,唱著——
“燈火遙遙兮路漫漫,顱為車轂兮還故鄉(xiāng)——”
紅嫁衣女的語氣堅定得宛如剜進心窩的刀。
“魚頭血,心上刀,有來必往。”
--------
黃昏時的風臨城靜默在斜陽的余輝中,平靜里潛伏著未知的危機。高大的城墻投射下來整齊且寬廣的陰影。馬車牛車來來往往,行人牽著騾子、挑著擔子,在黑夜和夕陽的拉鋸戰(zhàn)中進進出出。
風臨城落進黑夜的掌控,幾乎沒有人覺察。人類生活在地面,沒有鳥類的視野。只有站在高處才能看到,鋪天蓋地而來的城墻投影,擠占了原本就不多的陽光。
陽光可貴,陽光在風臨城尤其可貴。因為風臨城有著“地鬼吞日”的傳說。
我們前面提到過風臨城“禁魚”,追根溯源,就來自于此。
因為是傳說,太過遙遠而成了血脈中的記憶,太過熟悉而成了舉手投足之間的細節(jié)流露;沒有人在意曾經(jīng)那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是否重新降臨;沒有人記得,在日落時分,所有水產都要蓋上密不透風的黑布是從什么時候傳下來的習俗——活蹦亂跳的魚蝦全部裝進涂滿黑漆的桶,用蓋子封死,只留一個小孔透氣,烏龜甲魚頂著稠密的黑網(wǎng)艱難地爬動,眼巴巴等著酉時過去,好出來透一口氣。
在極源之地東南的風臨城,水生和爬行生物是危險的禁忌,它們被看城地底爬出鬼的同類。
在極源之地東南的風臨城還有種說法,女人不可以在日落時分觸碰任何水生和爬行生物。
凡是習俗必有起因。翻看野史,這個故事來自于書中描述的古老時代,那時的極源之地晝夜平分,大洲立鼎建都尚未開始,后來晝夜四分,平衡被打破,東方的天人和西方的地鬼交戰(zhàn)不休,來自深水的爬蟲在地鬼的指揮下撕咬了太陽,極源之地三日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