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允許這女娃娃在星辰塔周圍布下旌旗陣，允許她從貴族家庭里挑選孩子，收納五個徒弟，甚至其中包括了自己的兒子公子季。他不斷向她問星問卦，而且越來越依賴——因為最開始的時候，一個偶然的機會，太史老爺發現了這個小異女的非凡之處，小小的娃娃連通著金烏神的靈氣，讀得懂天象，解得了命運，預測都異常準確，幾次風波全在她的幫助下平安渡過。

時間一長，太史老爺把她當做不可或缺的參謀，他似乎忘記了，名叫玄宸的異人女子，真實年紀不過十幾歲而已，甚至小于收下的五個徒弟。然而無論是誰，看到這位端莊大方，長著一副二十多歲面孔的美麗女子，怎么可能想象得到她實際上還是個孩子。

這就是金烏使者異于常人之處。她們要侍奉金烏神，為神靈的子民占卜祈福，而純真無邪的娃娃最易開天眼，所以她們往往年幼便擔當此重任。為了服眾，她們的身子骨長得要比普通孩子快至少一倍的速度，這樣在外人看來，不會因為她們歲數小，就懷疑女使者們的占卜和預言。太史老爺清晰記得，救回來還躺在襁褓中的玄宸不久后，嬰幼兒還緊握著肉嘟嘟的小拳頭，便會睜開眼睛，向他道：“長大我就能幫你了。”其怪異與令人瞠目結舌，不亞于數十年前君安城那個出生不久便會吟詩作畫、治國理政的天降神童。

他著實被小玄宸的怪異嚇到，慶幸仍能夠終懷著敬畏與疼愛的心來對她。她在八個月的時候已經學會走路，一歲多點，太史家族遇到些不大不小的麻煩，小玄宸居然自己來到他面前，用石子兒擺出個陣法的簡易圖案，說著同齡、甚至比她大十歲的孩子都不可能說出的話。

“我要長快一點，就能幫你了。我不是小姨，不想害你們。”

這話或許是求饒吧。小玄宸是不是也感覺到異女的身份讓她性命垂危，才不惜用自己的神力換取太史老爺咱留她一命運。

實話說，最初的太史老爺沒少提防她。

玄宸長個子和心智的速度是普通孩子的兩倍還多，在她四歲的時候，已然成了十四五歲少女的身形。五歲生日那天，天降祥瑞，玄宸完成了有生以來第一次完整的占卜。太史老爺依照神靈的指示從富貴人家挑選了五個十八九歲的公子小姐，送入塔中修習，都管玄宸恭恭敬敬稱呼一聲師父。

“我知道你來是為了什么，”實際年齡只比馨小姐大四五歲的她，如同主人一般對待太史老爺這個前來拜訪的客人，說著與年齡不符，與金烏神女使者身份極其相符的話，“一為君安使者問責，二為太史一族劫難。”

被一個真實年紀與自己小女兒相仿的孩子問話，太史老爺總忍不住覺得有趣。

“那你先說說對君安使者問責有何看法？”

不料脾氣令人摸不透的玄宸，十分突兀地反問：“你又有什么看法？”

分明是沒什么禮貌的回應，太史老爺不怒，反而耐心答道：“君安使者指控風臨上稅不足又私養海軍，分明別有居心。稅制早已定下，風臨始終遵從，從沒少交分毫。而壯大海軍是為抗擊海盜，保城池平安。君安拿我開刀，恐怕是在試探，一來看我風臨如何反應，二來看其他七國立場。西澤二王子突兀造訪，恐怕居心叵測，或許是跟君安串通好的。而君安使者此訪還帶來了那個麻煩的御官大人。恐怕是準備對風臨下手啦。”

“說的不錯。可否聽玄宸一言。”

“請講。”太史老爺一愣，自以為與二弟徹夜詳談，局勢當分析得清晰明了，他連忙恭敬請教，因為心知這位不同凡響的女子必有特別的見解。

玄宸用多出來的魔指緩慢地觸碰星軌，頭不自覺地跟隨星軌的指向移動，整個人仿佛不是她自己，而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占據了，顯露出陷入癲狂的模樣，臥在頭發上的蜥蜴半闔著眼睛睡覺，對二人的說話聲音不管不顧。太史老爺太熟悉玄宸的這幅表情，她在占卜，在試圖摸清神靈的旨意。

“普天之下，看到‘天璇閣變’的，并不只有風臨城。”

魔指停在星象命格的一點，頭也停了下來。

太史老爺一驚：“天璇閣變！”

天璇閣變，即每年星辰運行過程中組成的天相。玄宸曾經提起過，說今年的天璇閣變與十年前滅異時類似，皆出現在風臨城金烏節日前后，因此更與金烏神降臨和金魚族復活有關。

異女的預言永遠是這般一針見血。

“難道你是想說，今年、今年金烏節上——金烏神就會降臨嗎？”太史老爺急忙發問，聲音不自然地顫抖，充滿了希望的同時，更充滿羞恥。

玄宸重復一模一樣的話語。

“普天之下，看到‘天璇閣變’的，并不只有風臨城。”

一次被拒，太史老爺趕緊轉動腦筋，想還有何所指，緊接著，就被自己腦中冒出的想法嚇得渾身冰冷：“什么意思？難道……君安和西澤也看到‘天璇閣變’了？他們，原來是要攪這攤渾水？！”

玄宸張大冰冷的眼睛，九天眾神一般傲視著他，再次重復。

“普天之下，看到‘天璇閣變’的，并不只有風臨城。”

“我明白了，九鼎國全部都知道啦。”太史老爺以手撐著桌子，懊悔地反省，“我傻啊，居然沒有想到。星辰高懸蒼穹，必定是所有人都看得見。況且，懂得占星的，夏源之地總不會只有你一人。”

玄宸眼睛這才回過神兒來，她疲憊地喘了一口氣，胸口起起伏伏，在黑暗之中不憑借任何光亮去探索神在幽暗隱晦處的足跡，是一件十分耗費體力和腦力的危險差事。

“我剛才說了什么？”她有些茫然地問太史老爺。

“你剛才說，夏源之地所有的人都看到‘天璇閣變’了，不止是風臨城啊。”

玄宸請他繼續，太史老爺道：“如此說來，金烏神將再次降臨，這件事恐怕其他八國也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