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尊卑
景平二十三年。盛京穆武侯府。
正是燕語鶯啼時節(jié),溪云苑內綠樹陰濃,涼意習習。
蘇云瑤倚著腰枕坐在窗邊,慢慢翻看一本頗為殘舊的醫(yī)典,一旁的婢女清苒輕輕打著扇子,一室靜謐安寧。
嵐煙端著一碗冰玉蓮子羹進來,輕步走到蘇云瑤身前,小心翼翼的稟道:“大小姐,膳房這會兒正給老夫人燉湯膳,只有蓮子羹能勻出來。”
蘇云瑤放下醫(yī)典,神色淡淡的睇了眼她手中的蓮子羹,“無妨。老夫人今日身子可舒爽些了?”
“太醫(yī)早前來請過脈,說是中了幾分暑氣,仔細歇歇便無礙了。”
“送兩瓶紫芝藿暑丹過去,也算是我這個孫女兒的一點孝心。”蘇云瑤揮手示意清苒退下,端起蓮子羹,慢條斯理的品了口。蓮子香糯芬芳,冰玉仁清爽甘脆,她微微彎眸掩下幾分愉悅,臉上卻依舊淡漠無波。
在現代死后,穿越到這個大周朝,糟心事不勝枚舉,也唯有這些純天然食材烹制的美食能讓她舒心一二了。
嵐煙連忙應諾,卻未退下,她猶豫了下,方語帶試探的又道:“大小姐,鄭嬤嬤她們已關了兩三日,可是要放出來?”
“想替她們求情?”蘇云瑤掀起眼簾,上挑的鳳眸婉約柔膩,然則眼波流溢間的霜寒之色卻讓嵐煙心頭一凜。她撲通一聲跪下,急忙解釋:“奴婢只是覺得,鄭嬤嬤她們總歸是夫人的陪房,若是夫人問起來,您也難做,恐還會帶累了您的名聲。”
蘇云瑤放下瓷碗,碗底磕在小幾上,發(fā)出不輕不重的脆響。
嵐煙眼皮一跳,將頭深深伏在地上,不敢動彈分毫。
自打大小姐十日前磕破頭昏迷,醒來后便似換了個人,往日的懦弱一掃不見,雖則依舊少言寡語,卻并非以往的木訥自卑,言舉間更是散發(fā)出一股凌厲攝人的氣勢。一如此刻,盡管大小姐面無怒色,她仍不由自主的心頭發(fā)緊。一時間,她不由有些后悔開口替鄭嬤嬤她們求情,她怎就忘了如今大小姐的脾氣已不似往日那般好說話,近來大小姐發(fā)作的下人可沒一個討到好的。
她心生懊悔之際,只聽頭頂傳來蘇云瑤平緩的聲音:“依你之意,那幾個奴婢貪墨我的東西,搬弄我的事非,蓄意毀傷我的臉,我還要好生縱著她們,不罰不責,任她們繼續(xù)背主作竊,欺主為訛?”
“奴、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嵐煙額頭沁出層層細汗。溪云苑上下共計二十余名婢女嬤嬤,可這段時日被大小姐發(fā)作的就達十七八人,而其中被懲治最重的,當屬管事嬤嬤鄭氏和王氏,以及大小姐的貼身婢女樂芳和樂巧。想及鄭嬤嬤她們幾個如今的慘狀,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
蘇云瑤拈帕緩緩拭著唇角,云淡風清的道:“還是你覺得夫人會為幾個背主欺主的奴才斥責我?”
嵐煙很想點頭,鄭嬤嬤她們可是夫人專門塞到大小姐身邊的,以前大小姐被欺壓的那般慘,可不就是夫人在背地里授意的么?可是,如今這話她萬不敢吐出半句,只能瑟瑟跪著不敢作聲。
“主有主道,奴有奴責,我雖則性子綿軟,卻也不會將一群刁奴縱成這侯府的副祖宗、副小姐。”蘇云瑤看著她,這丫頭一直表現得格外乖順,她還道不必用藥就能收服了,沒想到還是有二心的。
她意味深長的勾了勾嘴角,“我不管你是收了她們的好處,還是忌憚她們背后的主子,亦或是別有目的,記清楚了,如今你的性命還捏在我手里!那天的事,想必你還未忘記才是!”
蘇云瑤的語氣不疾不徐,聲量甚至沒有大上一分,可愣是讓嵐煙驚出了滿頭冷汗,眼前不約而同浮現出前幾日的那幕驚怖場景。
那日,大小姐將溪云苑內的婢女嬤嬤叫到一起,言及天氣炎熱,吩咐膳房熬了冰鎮(zhèn)酸梅湯,讓眾婢喝上一碗以解暑,眾婢自然高興,皆是喝了個干凈。
眾人喝完酸梅湯正要散去,卻一個個突然發(fā)現自己腿軟無力,還沒走了幾步便齊刷刷的摔倒在地,想張嘴大叫,可竟什么聲音也發(fā)不出。
后來發(fā)生的一切,便似夢魘一般了。
在所有人都倒地不起時,大小姐走到了滿臉憤怒的鄭嬤嬤和王嬤嬤面前,僅是用腳尖在她們身上踢了踢,那兩個素來囂張無比的管事嬤嬤就痛得滿地打滾,發(fā)了瘋似的在自己身上抓撓起來,直將自己抓得遍體鱗傷、皮開肉綻還不罷休,且愣是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那無聲的驚駭場景,瞬間就震住了所有人。樂巧當時喝的不多,勉強還能行動,她想溜出院子去叫人,結果大小姐僅是揮了下衣袖,樂巧便瘋了似的開始脫衣服跳起舞來,一直跳到雙腳血肉模糊暈死過去……
之后接連兩日,溪云苑中但凡欺壓過大小姐的,都遭到了令人慘到極點卻不致命的懲處,唯有她們這幾個往日只在院子里做粗活的才幸免于難,最后還被調到了大小姐身邊侍候。
其他人,如鄭嬤嬤、王嬤嬤則被關在暗房,每隔四五個時辰便會發(fā)瘋似的將自己抓得體無完膚,而令人震驚的是,她們身上的傷痕每隔一晚便會消失,半點疤痕也未留。這種周而復始的自殘,讓她們在短短幾日便變得幾乎人不人鬼不鬼了。
一想到這,嵐煙就忍不住渾身發(fā)抖。大小姐簡直就像會邪術似的,太邪門了!
蘇云瑤沒錯過她們臉上越來越深濃的驚怖,眸中掠過一絲滿意。
她如今的身份乃是大周國穆武侯府嫡出大小姐,生母早逝,繼母方氏本是妾侍出生,因是侯府老太君的外侄女,加之又誕下了庶長子而極為得寵。原主生母逝世不久,穆武侯蘇廷北便將方氏扶正。
雖則大周國沒有不許以妾為妻的律條,然舉凡有些身份的人家都不會這么做。方氏也因出身問題,在京中貴婦圈中頗受了些排擠與嘲笑,更有人時不時拿原主生母來與方氏比較,方氏對原主自然很是看不順眼,明面上待原主疼愛有加,實則綿里藏針,處處壓制,讓原主頂著元配嫡女的身份,愣是過的比庶小姐還不如。
方氏打著體貼的名義,將自己的陪房鄭王二嬤嬤調來侍候原主,原主那時年幼又不得父親祖母重視,很快便被拿捏住了。這些年來,她們牢牢監(jiān)視著原主的一舉一動,讓原主想偷偷哭一哭都不能。那二人仗著方氏的勢,個個如副祖宗般,只差沒讓原主給她們端茶倒水、穿衣倒履了,全然不分尊卑,對原主更無半分恭敬之心。
其他人知原主不得重視,而鄭王二嬤嬤大半代表了方氏的意思,如何不知方氏有心搓磨原主,對原主自是怠慢輕視已極。
她會占據這具身體,正是因原主發(fā)現鄭王二嬤嬤偷拿她的首飾,卻不敢阻止,心情郁郁時又險些被鄭嬤嬤的干女兒樂巧燙傷了臉,終于忍不住訓斥了兩句,卻反被樂巧樂芳聯合起來一陣冷嘲熱諷,可謂句句誅心,樂芳更是不耐煩的推了原主一把,原主一個踉蹌腦袋磕到桌角,當場便血流如柱暈死了過去,醒來后這具身體的內芯便換成了她。
想一想,原主的死因比起她來似乎同樣憋屈。原主被個下人弄死,而她則是被青梅竹馬的男友毒死,可笑的是,用的還是她親自研發(fā)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