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新春，溫父提前來了電話今年二人工作任務重，沒有搶到票，回不來。
新年只有溫木兮與奶奶，不知道為什么聽到父親告知無法回來時，心中失落難過多于喜悅。奶奶春節前夕為自己兒子兒媳置辦豐富年貨，每天嘴里念叨著他們在外受苦了，回來好好補補。
逢人笑臉相迎，別提多期待他們回家，每回溫父電話聯系她時，聽到聲音沙啞或咳嗽，眉頭緊皺不停追問看醫生了嗎，吃藥了嗎，硬是等溫父答應一定看醫生才松口氣。
溫父已經不是第一次春節未歸，奶奶還是會掛完電話偷偷一個人坐在房間擦眼淚，溫木兮暗中偷看，心里又氣恨又難過。
老人家大半輩子為了孩子，未吃飽穿暖接手工活，替人家當保姆賺錢送他讀書工作。到了晚年還要為了孩子家庭和睦忍氣吞聲，照顧孩子的孩子。
溫木兮越想越難受，狠狠發誓以后一定要讓奶奶想清福，她去哪奶奶就到哪，絕不再讓他們傷到她。
這一年冬日較為寒冷，大年前落了場鵝毛大雪，似漫天飛舞著羽毛又似生命燃盡支離破碎的塵，自下而上望著天空原來雪是黑色。
溫木兮裹緊羽絨服站在道場中央，小臉鼻尖凍得通紅，天地間銀裝素裹，自上而下仿佛是誰手執神筆揮墨留下一幅水墨畫，而她成了畫中會移到的點睛之筆。
“兮兮，小心著涼回來暖暖，別感冒嘍。”
“好。”
奶奶站在門口笑逐顏開，話里滿含擔憂卻也未著急催促，靜靜看著她笑得和藹慈祥，如果再年輕幾十歲估計早隨她一起玩雪球。
溫木兮伸出已麻木無知覺的手，觀察冰雪落進手心片刻又融化的過程，知識源于生活親身體會可比書上生硬知識點更容易記憶。
“咳咳咳咳...”
身后傳來奶奶劇烈咳嗽，她趕忙跑過去隨風席卷而來的寒意令老人家下意識哆嗦，溫木兮急忙退后一步，面色焦急，雙腿來回踱步抖動，大片大片白雪散落在地。
溫木兮伸手扶著奶奶進屋，頭發上遺留小片雪花遇到溫熱立即融化成水滴，流進發間接觸頭皮肌膚迅速吸走熱量，她隨意甩動頭發。
“奶奶，你坐會兒，我給你熬姜湯祛濕御寒。”
“好，多熬些，你也喝點。”
見奶奶沒有其他后續反應，溫木兮以為是這些天中了風寒，以往她自己感冒等，奶奶會準備紅糖姜茶再捂頭睡一覺，比吃藥效果更好。
待奶奶喝了姜茶她便扶她上床休息，咳嗽似乎有了好轉，溫木兮堅持數日直到再也沒有聽到咳嗽聲才放心。
春節很快到來，鄰里鄉親忙著切糖準備年貨，眾人見她祖孫二人不容易，紛紛拿出自家做的吃食送給她們，然后，奶奶派溫木兮把自家種植蔬菜五谷分給眾人，當作回禮，挨家挨戶串門。
年三十當晚，四面八方震聾欲耳鞭炮禮花聲，祖孫二人過得清靜，溫木兮擔心老人家身體早早讓她回房休息，她替奶奶守夜。
晚間電視，無論切換哪一個頻道都是春節聯歡晚會，主持人依舊沉穩面對幾億人同時收看的直播臨危不懼。
今夜注定無眠，屋外頗有宋朝當年不夜城風范，雖然她未親眼所見。無際黑暗天空仿佛被炸開缺口，光芒泄漏，紅的、黃的、綠的，七色光齊齊灑下，映得空中如墨彩暈染，村莊也變得耀眼。
溫木兮眼睛盯著電視畫面，正上演的應該是小品，臺下觀眾笑得前仰后合，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神色麻木呆滯，眼眸空洞耷拉眼簾，一個字也未聽進去，有感而發，這屆觀眾真好帶。
晚會索然無味，溫木兮調小音量，搬了把小板凳打開大門側身貼門而坐，抬頭看向天空，凌亂嘈雜，不一會兒耳朵生疼。
一個刺耳長鳴光球沖上黑暗里，巨大煙花炸開地位微微發震，未燃盡火焰緩緩墜落，如同漫天星辰掙脫萬有引力朝地球襲來，覆蓋沖擊整個視線，溫木兮眨了眨眼，瞬間，星耀消失不見。
很快，下一個長鳴又沖向黑暗，照亮她身后，門上魁梧壯漢雙手握锏左手高舉，瞪眼如銅鈴燕頷虎須，目光兇狠凌厲，正氣凜然喝退四方煞氣，魑魅魍魎不敢靠近，壓魔怪鎮妖邪。
兒時，春節穿著新衣服隨大人走親訪友，逢人便說新年好，一大家子圍著爐火拉家常憶往昔，年味十足，而現在看著萬家燈火闌珊，冬日里刺骨寒意穿過肌膚直達心底，如大雪覆蓋下的土地有著不為人知的凄涼。
“噔噔蹬蹬噔噔...”
電話鈴聲突兀響起，溫木兮望著無盡黑夜發呆，受劇烈震響轟炸耳朵很難聽到其他聲音，短暫性耳鳴。
而電話那端人不厭其煩，良久，如遠方傳來此時不該有的聲音，溫木兮恍惚間出現錯覺，為確認自己是否幻聽，關上門緩慢走進來。
門鎖落，隔絕室外嘈雜紛亂，此刻屋內電話鈴聲愈發突兀詭異，她望著電話怔楞，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半，竟然這么快，神思跑偏。
“噔噔噔...”
還在持續，溫木兮慢慢提起聽筒，放置耳邊，電視劇世界級著名歌唱家深情演唱金典曲目，那首歌她從小聽到大，奶奶時常在她耳邊清唱。
“溫木兮。”
電話那邊，那人靜待幾秒后肯定開口，接著，兩人同時陷入沉默。
溫木兮跟著電視播放旋律輕輕合唱，這首歌閉著眼睛都能熟練背出歌詞，那人壓抑呼吸聲細細聆聽，未打擾。
漸漸，紅了眼眶聲音哽咽，她不敢眨眼睛，更不敢大聲哭泣，奶奶睡眠淺。
極力克制，聲音斷斷續續，“尚君知，奶奶身體好像很差，今天很不好，我爸沒回來，她想他，又不告訴我爸也不讓我說。”
語序錯亂，尚君知聞言大概推測出發生了什么，柔聲問：“奶奶睡了嗎？”
她乖乖點頭，“嗯。”
那邊他似乎躺在床上，床板發出吱呀聲，應該是翻身，穿鞋踢踏地板聲，下了床，人說話聲，溫木兮扭頭看向電視畫面，兩邊聲音重合，開了電視。
“兮兮，奶奶還有你，你天天逗奶奶開心，轉移注意力，春節很快過完，就不會觸景生情。”
“好。”
尚君知噗呲一笑，“溫木兮，你好乖喲。”
又是沉默，沉默到彼此能聽到對方那邊電視傳來的歌聲，這是她感受到新年第一份溫暖。
“我以后要接奶奶和我一起住，不用爸媽養。”
豪言壯語，尚君知揚起嘴角，他相信她必能做到，“所以你的新年愿望是這個嗎？”
溫木兮搖頭，“這不是愿望，是目標，今年新年愿望成績提高，奶奶...”
頓住，轉折：“我喜歡的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沒有煩惱。”
他笑問：“那你呢？”
毫不猶豫：“我喜歡我自己。”
“尚君知，你呢？”
聞言，嘴角弧度更大，尚君知起身來到落地窗前，看著城市燈火霓虹，每一個光點像放飛的孔明燈代表一個心愿，許久，視線移開望向無邊黑際，那片黑暗需要光芒。
“我的新年愿望，希望所有人的愿望都能實現。”
溫木兮仿佛看到他的微笑浮現眼前，如玉透亮清潤，片刻，“沒關系，我為你許個愿望，到時候一并實現。”
尚君知輕笑，電視里主持人齊聲倒數，“3，2，1.”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異口同聲，兩人宛如見到彼此，相視一笑。
“尚君知，期末考試自我感覺還不錯，化學生物寫得特別順暢，包括英語感覺能看懂不少。”
此次期末考試，是她把握最大的一次，“是不是試卷題目簡單了？”
“怎么剛剛有點信心立刻自我否認，期末題目按模考規格出題，難度可想而知，最后大題考的知識點綜合，包括語文作文都是深層立意。”
尚君知忍俊不禁，“認為題目簡單還有一種可能，恭喜你進步了。”
溫木兮搖頭，“不敢，等結果出來再恭喜，保留懸念。”
他比她更肯定，俗話說種豆得瓜，溫木兮有獨特學習方式，記憶方面欠缺推理空間能力不錯，別人記公式她靠推演，熟練后速度不差。
努力終有回報，沒日沒夜抱著書本，成績穩定上升，補齊基礎后收獲豐富。
“溫木兮，想過考哪所大學了嗎？”
大學？離現在還有一年多，看著很遙遠，但轉念一想高中過了一半，某些記憶仿佛還在昨天。
這個問題，她從未考慮過，“很奇怪，以前想著能上大學心滿意足了，后來，要上個好點大學，到現在，我想讓所有學校任我挑選，尚君知你說我是不是有點狂妄自大。”
說完，咯咯笑，尚君知未回答，片刻，溫木兮收住表情，正色道：“人總要有點夢想，我一定要讓明天的自己比今天的自己更好。”
“嗯。”
未來，如果時光倒退到此刻，她會毫不猶豫嘲笑自己，當時想也沒想就說出口，真的很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