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生物鐘使然,也許是職業(yè)素養(yǎng)使然,在舒妤的手輕輕滑過容博的側(cè)臉的時候,他便醒了,微笑著看著她,眼神里滿是愛意。透過這樣的明眸,仿佛又回到了千年銀杏之下。曾經(jīng)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是那么猝不及防。
即使容顏未改,心境早已不復(fù)當年。滄海桑田,不禁讓人唏噓。
都市人,都會以最快的速度回歸快節(jié)奏的生活,因為生活恰恰確實從不給任何人一絲絲喘息的機會。無論多么美好的事物,終要回歸現(xiàn)實的洗禮。
轉(zhuǎn)眼間,二人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那是久違的感覺,早晨有人同你一起去趕早高峰。車水馬龍之間,人來人往。車子會突然堵在高架上面,從車窗向外望去,會看到浮于半空之間的那一抹紅日。
容博把舒妤送到事務(wù)所樓下,對她說:“下班了,我來接你。”說罷,投來淺淺的微笑,語氣間絲毫不給人拒絕的機會。
舒妤想了想說:“今天沒有什么大案子,應(yīng)該是可以正常下班的。那我下班以后來找你吧。你今天不是還有兩臺手術(shù)嗎?不要太累了,回去的時候我來開。也讓你見見你女朋友,我的卓越車技。”
容博看著她,忍不住就哈哈笑了起來。后知后覺間,舒妤“刷”一下臉就紅了。容博看著窘迫到極點的舒妤,連忙說:“好好好,讓我們家之亦駕迷你車的純熟車技充分發(fā)揮,那就下班見咯。”
又是后知后覺,舒妤氣得直跺腳。又嘲諷了她的車,又嘲諷了她的人,真是一舉兩得。等到舒妤想要回擊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容博的車早就不見了蹤影。
舒妤氣鼓鼓地走進了事務(wù)所,開始進行常規(guī)一天的辦公。
今天之間有三四個案子齊頭并進,整個人忙得焦頭爛額的。可偏偏自己的助理發(fā)燒了,卻還堅持來上班。生病的人在某種程度上效率很低,所以今天所有的文件都是錯誤的編排。舒妤不得不強行給自己的助理放了假,讓她回家休息,等好了再來工作。舒妤只好重頭再來,將那些錯序的文件依次有序排列,這樣結(jié)束的話,大概又要熬夜了。可,今天答應(yīng)了容博,就準備把工作全部帶回去做。她拎著厚厚的公文包,離開事務(wù)所,伸手在馬路上攔了出租車,去容博的醫(yī)院。
舒妤到的時候,容博還沒有下手術(shù)。于是,她就一個人坐在病區(qū)外面等著。想來也是眼巴巴地等著,就打開手提,進入了辦公模式。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有些餓了,想著去便護士臺,問了個小護士:“你好,請問容博容醫(yī)生什么時候會下手術(shù)?”
小護士似乎見慣了這樣的情景,沒好氣地說:“你以為你在病區(qū)外面守株待兔就能見到容醫(yī)生嗎?有這個時間,你還不如去大廳找黃牛去掛他的號呢?”
守株待兔?這個詞用得挺好的。小護士還挺會用成語的。舒妤心里暗暗想。舒妤怒極反笑,莫名其妙被人數(shù)落了一頓,正想著反擊這個伶牙俐齒的小護士的時候,容博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鞍。銇砹搜健!?/p>
就這樣的熟悉聲音,頓時間不美麗的情緒都煙消云散了。
“你等了多久啦?”
“也沒多久啊,我坐在這里看文件呢,也不浪費時間。就是現(xiàn)在肚子餓了,所以才想去問問你什么時候可以下手術(shù)啊?結(jié)果,被你們的小護士嗆得夠慘。”
聽完舒妤這句抱怨的話,容博忍不住笑了起來,“呦,我們牙尖嘴利的舒律師也有敗下陣的時候啊!”
“什么呀,我還沒開始呢。這不是,你叫我了嗎?再說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就不和小姑娘一般見識了。”,
“好,你說得都對。不是餓了嗎?等我換件衣服,我們就去吃飯,你想吃什么?”
“恩......附近的茶餐廳就好了。”
“天天吃,你不膩啊?”
“還好,還好,沒有到厭煩的程度。”突然,舒妤驚覺,她此時此刻正在站在男更衣室里面。驀地,臉漲得通紅。不好意思地拉了拉容博的袖子說:“這里不是男更衣室嗎?我進來沒問題嗎?你怎么沒阻止我啊?”
容博淺笑一下,淡淡說:“問題估計是有了,但不是什么大問題。等會兒啊,你出去就知道了。”
當打開門的那一剎那,舒妤終于明白了問題的所在。因為所有準備換衣服的男醫(yī)生們,都在門口靜靜圍觀。
盡管,舒妤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但是,還是第一次被那么多人行注目禮,“刷”地臉又紅了,不知道該退回來還是走出去。
突然,有人打趣道:“容大才子,帶佳人到更衣室做什么?莫非是看病?不對呀,我記得你是骨科大夫呀!”
這時,容博趕忙拉回了窘到恨不得找地鉆下的舒妤,一臉義正言辭地說:“你們這幫單身漢,怎么會懂得佳人的好?熱鬧都瞧夠了吧,趕快給我們讓路。你們都不要上班啦,小心等會主任來找你們麻煩。我就先下班了。”
畢竟還在工作場合,大家都知道玩笑要適合而止。于是,容博和舒妤在一行人的炙熱的目送下,遠去。
容博在地下停車庫拿了車,便駛向相熟的茶餐廳。拿過菜單,點了舒妤愛吃的幾個菜。
兩人席間并未有過多交談,都喜歡安安靜靜地吃飯,或許是家教使然。小時候,出生于民國時期的祖母,秉承著名門閨秀的風范,教導(dǎo)所有人“食不言,方能寢不語”。舒妤家的飯桌上,永遠都只有輕輕的咀嚼聲。童年時,這般幾近于苛刻的家規(guī),已然深深烙印于骨髓之中。
所以,初入社會的舒妤,很是不明白。為什么那么多合同都可以在酒席之間完成。漸漸地,她逐步成長為一名合格的社會人。觥籌交錯間,滿是虛情假意的寒暄。
慢慢,她適應(yīng)了這種微醺的感覺。此刻,她的世界有些迷離,不那么真切。她開始沉迷,害怕酒意褪去后,獨自面對那個真實而冰冷的世界。
每當,她覺得力不從心的時候,她都選擇買醉一場。甚至一度,認為自己有嚴重的心理障礙。嚴重到,需要去看精神科的醫(yī)生。醫(yī)生以為,她是自己選擇的自我封閉。所以,別無他法,除非自己愿意走出來,無奈之下只能給她開了大量的抗焦慮藥物。結(jié)果卻是,停藥之后,舒妤患上了嚴重的神經(jīng)衰弱。沒有酒精,便是整夜整夜的失眠。
好在,如今,有了他。對于舒妤來說,就是擁有了全世界。那種,愉悅由內(nèi)而外發(fā)散開來。待在他身邊,那是永遠的安靜平和。她覺得自己抗擊焦慮成功了,她可以自如安然地生活。她亦不會再深夜中獨自彳亍而行,久久不能入睡。反而是一夜安睡,無夢到天明。
他永遠都不會問你,“你吃好了嗎?”或是“我們可以走了嗎?”。而是,靜靜坐著,悄無聲息地等著你。那種等待,是柔和而溫暖的,并不會向任何人施加壓力,如春風般和煦。
等你吃完,他抬起一雙笑眸望向你。彼此之間,默契的眼神交匯。
起身,離開。
回到家里,舒妤疲軟地躺在書房的靠椅上,打開手提,開始案件材料的梳理。
期間,容博只進來了一次,提醒她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注意休息。并給她泡了杯碧螺春。見舒妤沒有任何動的意思,便悄悄闔門離開。
其實,這么多年,舒妤已經(jīng)習慣了黑咖的日子。那種苦澀的滋味劃過喉尖,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愜意。生活的味道是那么苦澀,這樣的對比之下,苦咖的味道倒是有絲絲甜意。這般竟乎自虐式的工作方式,竟也是這么多年最大的慰藉。因為她不會覺得自己是個無用之人,想來還是有半分歡喜的。
大學(xué)以前的她,最喜綠茶那種渾然天成的淡薄的味道。如今,徜徉在速食文化中久久不能自省。生活節(jié)奏的不斷加快,讓舒妤的焦慮變得愈發(fā)嚴重,只能常年依靠藥物的控制,即便如此,舒妤仍然花了很多年,強迫自己放慢吃飯的速度,卻也是收效甚微。那也是她不愿和別人一同吃飯的最大原因。她并不希望任何人看見自己的軟肋。
大概舒妤不知道,這些和容博在一起的平淡日子,會是她整個生命里最花好月圓的日子。
闔上手提,打印出上庭的資料,用文件夾分門別類整理好。以前的她,最為討厭這樣簡單重復(fù)的無聊勞動,美其名曰:“凌亂自有凌亂美”。如今的她,在社會上跌打滾爬多年后,才知當年那般的有恃無恐和肆無忌憚是多么愚蠢。這世上,大概是只有家人會那般包容她了吧。
自從和他在一起之后,常常會憶起過往。連她自己都發(fā)現(xiàn),不再害怕回憶起過去的點點滴滴。往事依依,原來她并沒有放下。只是在等待一個契機,或者說是一個人,為她重啟記憶之門帶來勇氣。
那個充滿背叛和傷痛的青春,原來都可以變得輕描淡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