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將至,A市人民醫院。
“快!產婦羊水破了,早產一個月,大出血,再不搶救母子都很危險!”
緊急通道中,幾名護士推著救護床,緊張叮囑情況。
床上孕婦竭盡昏迷,意識幾近于無,身下白色床單被血液浸透了大半,像朵朵盛開的牡丹。
身后跟著幾名手慌腳亂痛哭流涕的家屬。
產助喊了聲,“快去通知藍醫生!她才從國外回來,是最有經驗的婦產科大夫!”
不等人去通知,匆忙腳步聲就從走廊盡頭迎了上來。
藍菲才接完班,屁股還沒坐熱,就聽說醫院來了名急救難產。
匆忙脫了白大褂,將披肩的卷發束成了馬尾,戴上口罩,腳上還踏著來不及換下的高跟鞋。
檢查孕婦情況,她極為冷靜,有條不紊下達通知。
“體溫在升高,孕婦意識散渙,出血過多,立馬送去手術室!準備麻醉進行剖腹手術!”
產助一見她,也松了口氣,急忙和護士將人推到了手術室。
藍菲也準備進入手術室,進行消毒處理。
胳膊卻被人猛地拉扯住,“你是藍菲!”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拉人的是孕婦丈夫,戴著半框眼鏡,看上去也算是一個斯文人,藍菲眉眼一頓,匆匆掃了他一眼,確定和他沒有過交集。
“你老婆現在馬上要動手術,有什么事情手術完后再談。”
她揮開他的手,那男人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猙獰著一張臉,雙眼充血,“不準你給我老婆做手術!”
四周人群倒吸一口冷氣,不明白這男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藍菲不想和他廢話,只簡明扼要,“病人情況很危險,再不手術,拖延最佳治療時機,大人小孩一個都保不住!”
眾人臉色變了變,男人卻梗著脖子,面露兇光,異常堅持。
“你醫死過人!還去國外逃避責任!我不要你這樣的醫生給我老婆生產!要是我老婆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給你拼了!”
藍菲一愣,事情已過去三年,沒想到竟還有人記得。
當時手術純屬意外,她分明記得,離開手術室時,病人體征情況都很好,沒有任何危險。
但回了監護病房沒多久,病人就失去了生命體征。
當時社會輿論都將矛頭指向她,認為她有失醫德,更不具備一名醫生該有的職業素養。
她整個人生陷入泥潭沼澤,奮不顧身也難以爬起。
因為這件事,她更是賠上了一生的幸福。
在國外這三年,她刻苦鉆研,時時回想當時手術過程。
她遇到與當時病癥相仿的案例不下十起,但每一次,病人都相安無事。
這何止是一次醫療事故,這更是她心頭難以愈合的傷疤。
身后陸陸續續響起議論聲,更有人破口大罵。
“這什么醫院,讓一個醫死過人的無良醫生來救我家閨女,這不是明擺著害人嗎!”
“我要找院長!這個破醫院賠償我們損失!”
“給我們換醫生!”
抗議一聲比一聲大。
眾人反對聲,質疑聲,如潮水涌來,將藍菲圍住,不能動彈。
藍菲心急如焚,手術室內孕婦還在等待她,時間一長,這可是一尸兩命。
她望向情緒越來越激動的眾人,深呼吸一口,幾乎是懇求的語氣。
“大家安靜一下!如果各位不相信我,我可以承擔手術任何風險!”
這話太為難自己,一旁護士早就急紅了眼,“藍醫生,是手術都會有危險,你何必……”
把責任往自個兒肩膀上攬?
手術前,一般都會簽訂免責協議,為的就是免去院方責任,表明手術是患者自愿進行。
但她這么做,不是叫人逮住把柄?
醫患關系如此緊張,藍菲這不是將自個兒往絕路上推?
藍菲搖頭,如深潭般的雙眸隱忍著萬分悲涼,白如瓷的肌膚,因為著急,染上一層薄薄的透明紅暈。
聲音也有幾分沙啞,“再不手術,病人情況很危險,我是醫生,我不能見死不救!”
然而,這些家屬聽見她這擔保,越加不樂意。
病人丈夫更是差點沒上來打她,“換醫生!我不要你去做手術!你是個庸醫!”
“對!庸醫滾出去!不準再來騷擾我們動手術!”
“滾出去!”
女方家親戚本來就多,加上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也瞎起哄,場面一時精彩到極致。
藍菲像是被施了咒語,整個身子僵硬如木柴,沒有任何溫度。
白大褂下的拳頭攥緊,又松開。
她揚起頭,眉眼間盡是無奈和絕望,“求你們,讓我去試試……”
眾人本就有怨氣,見她低三下四,姿態放的極低,更加添了火焰,怒不可竭。
就在這時,一道冷清聲音,打破喧嘩。
“讓她去。”
走廊盡頭,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杵在那兒,一身手工定制西裝,峻顏如刀削。
整個人凌冽嚴肅,散發出令人生懼的清冷氣息。
藍菲像被當眾逮到錯處的小偷,眼神垂了下去,手腳不知該放向何處。
陸繼深濃眉一擰,步子沉穩朝她走了過來,面無表情,卻透著一股冷氣森森。
四周,一片死寂。
他氣勢駭人,眉宇一蹙,戾氣極重,掃了一眼眾人,冷冰冰道,“要是手術延誤而失了人命,你們其中誰負責?”
大家面面相覷,都朝病人丈夫看去。
那男人一時心虛,滿臉不虞,“就算我媳婦死,也不要這個女人去做手術!”
“是嗎?”
陸繼深冷笑,眸底泛著幽深的光,“寧愿妻兒慘死,也不肯讓醫生救治,你居心何在?”
這話一出,議論聲紛紛四起,陸繼深眼底迸發一絲冷厲,如地獄閻羅,讓人生懼。
“我、我沒有……”
男人欲解釋,卻怎么都解釋不明白。
眾人似乎明白了幾分,陸繼深一聲令下,“今天手術出了任何狀況,由我負責。”
他看向還在發愣的藍菲,冷呵一聲,“還不快去!”
一聲斷喝,藍菲一時回過神,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朝手術室里飛奔過去。
沒來得及說一聲謝謝,她忍住沒回頭。
陸繼深,她名義上的丈夫。
三年前,死在監護室里的女人,正是他當時的妻子。
一條人命,她欠下了,就必須還上。
可是如今這情況,她什么時候,才還得清楚?
關上手術室門時,她透過窗戶往外望去,瞧他身影早消失不見,心下驀地一黯,輕微嘆了一口,朝里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