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是收獲的季節，對于軍人來說一樣也是，只是這收獲來的比較晚而已。

不過在收獲之前，大家進行的依舊是重復的戰術訓練，重復的體能訓練，重復的思想教育，重復的部隊生活。國慶節后，新的連長上任了，是部隊考上軍校出來的，黝黑黝黑的，說話特別直，也理解基層部隊的艱辛，天生跟普通戰士有一種相近的氣息。

天氣漸漸寒冷，參軍入伍快一年的新兵們開始感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彌漫在營院。院里的楊樹似乎一夜間全都變黃了，又一夜間變得干枯，開始脫落。有的一個星期就能落光，跑道上，操場上，只要是有樹的地方，一天就能鋪滿一層落葉，踩上去，沙沙的聲音。

在一次衛生區打掃衛生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位老班長曾經說過的話：當院子里所有樹葉全都掉完，老兵們就該離開了。

不管這句話到底對不對，對于身處北方的部隊，卻是再形象不過。因為，老兵們真的要離開了。

以前的思想教育，會是一些條令條例和安全內容。現在的教育，開始出現復退轉這些字眼。

以前的公差任務，大家一起做。現在，很多時候老兵們全都聚集在俱樂部開教育會，新兵們去勞動。

以前的訓練和體能，老兵們比新兵還要牛氣沖天，沖鋒在前。現在，老兵們可能在打掃衛生，可能在做適應性訓練。

12月，大雪節氣，似乎是為了應景，天空陰沉沉的下起了大雪，飄灑的雪花落在屋頂，樹丫，院落道路上，整個世界變得白茫茫的一片。

此時此刻，連隊的人坐在俱樂部內，進行思想教育，教育的主題就是復退轉軍人近期的要求。

“首先要做到一點，不論發生了什么，你們要記住，你們永遠是一個軍人，退伍前，你們是現役的軍人，退伍后，你們是退役的軍人。在退伍前，你們仍然要遵守條令條例，站好每一班崗，完成好每一項任務~~”指導員在前面不知疲倦的說著要求，大家在底下記錄著要點。

這時候，連長走了進來，坐在指導員旁邊，臉色平靜地看著下面低頭記筆記的人。

外面的雪花一直飄著，屋子里的靜靜地聽著。

“好了，基本上就是這些內容，希望退伍的老兵們能夠嚴格要求自己，在最后的時間里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指導員合上筆記本，看著坐的筆直的所有人。

“咱們這節課是按照旅統一安排，進行的一次思想教育課，大家不要有什么負擔，接下來呢，按照營里的安排，我們需要進行一次掃雪任務，任務區域就是咱們連隊負責的衛生區，一會連值班員帶著大家就去。現在時間是下午三點鐘，晚上六點開飯前記得帶回，我和指導員需要去營部開會，你們去準備吧。”連長意味深長地笑著說完，然后和指導員一起離開了。

“營部瘋了吧，現在去掃什么雪，雪掃我們差不多。而且還下這么大，掃到明早上也掃不完啊。”三班一個新兵有些不滿，小聲抱怨了一句，被他班長狠狠地瞪了一眼，喝道：“哪那么多話。”

帶回班里，霍連杰跟方雪冰說道：“一會韓松和我先去營部炊事班一趟，然后再去衛生區，你們先過去，記得每個人拿上毛巾和衛生紙。”

眾人對霍連杰的命令有些不明白，拿上衛生紙干什么，怕人吸了涼風著涼拉肚子，做好提前準備？雖然困惑，不過每個人還是很聽話的帶上足夠的紙裝進了口袋，用不上大不了帶回來便是，又不占什么地方。

然后韓松就被霍連杰拉著去營部炊事班了。

“呦，老霍，你帶著這小子干什么來了，又來騙吃騙喝啦。”一進門，炊事班長黃班長就開始打趣霍連杰。

“我不光騙吃騙喝，還騙你來了。”霍連杰笑著回敬，黃班長和霍連杰算是同年兵，都是三期老士官了，沒什么玩笑是不能開的。

“好啊，趕緊把我騙走，后半輩子就靠你和嫂子養活了。哈哈~~”黃班長順桿往上爬，讓底下的兵給霍連杰拿了個凳子坐下，韓松則站在霍連杰旁邊，四下打量著。

“想得美你，你嫂子只能養我一個，不養別的小白臉。”霍連杰毫不示弱，還不忘自嘲一番。

“那你趕緊走，我這啥都沒有，順便把張歡也領回去吧。”黃班長假意要趕我倆走。

“行吧，韓松，咱們去一下營部，舉報炊事班有違禁品，你不是想知道你剛來時候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志哪去了嗎，呶，問問黃班長。”霍連杰作勢起來，準備拉著韓松出去。

“別別別，老霍，你這就有點不夠意思了。”黃班長趕緊按下霍連杰，抽出早已經準備好的煙扔給霍連杰，又抽出一根示意韓松：“你小子會嗎？”

韓松擺擺手，兩位班長在這里，再加上屋子里還有其他的士官，自己一個列兵可不敢如此造次，眾目睽睽之下讓士官給遞煙。

黃班長古怪地笑了笑，收回了手把煙放自己嘴里，先給霍連杰點上，然后自己點上，把窗戶打開一個縫，老神自在的抽了起來。

“今年你這有多少退伍的？”霍連杰吐出一口煙，煙霧擴散，形成了一個圈。

“不少，近幾年國家對于軍隊建設提了不少要求，以前像我們這種非作戰單位，基本沒啥軍事任務，做好本職工作就可以，所以年齡大些也沒什么。現在呢，要跟上你們步兵的軍事體能訓練，戰術也要會一些，所以別看我們是炊事員，要是真打起仗來，雖然沒你們那么專業吧，但是絕對也能戰斗殺敵什么的，所以很多不過關的人都要被淘汰，你看我，撐死了再干一期，肯定也就走了。”

“退伍人這么多，營部不打算給你們調人補充嗎？”

“想不調都不行，很多一期二期士官退伍走了，人手欠缺很多，任務肯定完不成。而你們作戰連隊的新兵還不愿意來，嫌沒出息。所以只能等著新兵下連營部分配了，不然啊，咱們這營部炊事班真得解散各連自建了。”黃班長嘆了一口氣，看了眼不遠處坐在一起聊天的幾個士官。

“自建也好，你們就輕松了。你看韓松這小子來你們炊事班學習學習如何。”霍連杰話題突然一轉，說起了韓松，而且要把他調炊事班來。

旁邊的韓松愣在那里，不知道霍連杰是什么意思。

黃班長在那嘿嘿一笑：“來這里，開什么玩笑，韓松可是營里響當當的英雄人物，旅記錄創造者啊，來這里簡直屈才了，我可不敢使喚他。”

霍連杰轉頭看看韓松，笑著說：“不屈才，燒火做飯也是作戰技能，不會不行嘛。”

“呵呵，算了吧，我可不敢要，再說了就算我真想要，營長那邊也不會給我的，老霍，別打馬虎眼，你沒事不登三寶殿，來我這里到底干什么來了。”

“你個老狐貍，我想安插個臥底都能被你發覺。”霍連杰罵了一句。

韓松常常舒了口氣，真是嚇死人不償命啊，原來霍連杰是想讓自己當臥底，只是韓松不住的嘀咕，炊事班有啥好臥底的，能讓霍連杰惦記上，霍連杰這是打的什么主意。

“實話說吧，韓松接下來的去向我也決定不了，留在連隊還是調別的單位得看上面的意思。我來這里的目的很簡單，你私自收了韓松那些違禁品，今后他在營里有什么事，你得幫忙，出了這個大院那咱管不著，憑他的本事了”

“我以為什么事呢，在咱們院，不敢說一不二吧，但是基本上每個連隊都能說上話，就算營長教導員有的時候也得聽聽咱老同志的意見對不，韓松這小子有能力，我也喜歡。所以你放心吧，以后有事肯定幫襯他，難不成你忘了今年夏天駐訓水壺里的酒誰給弄得了。”

“那我再加一件事，今晚上給我班加個餐。”霍連杰臉不紅心不跳很平靜的說出這句話。

這話卻讓黃班長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啥，你再說一遍，我是不是聽錯了。”黃班長掏了幾下耳朵，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你沒聽錯，晚上給我班加個餐，怎么搞是你的事，我只要結果。”霍連杰還是很平靜。

“不是，你逗我呢吧，憑什么給你們班加個餐。全營伙食標準都是一樣的，憑什么你們班搞特殊啊。”黃班長有些不樂意了，這不難為他嘛，營主官眼皮子底下給連隊開小灶，被發現了非得挨批評不可。

“嘿嘿，這我可不管，今天這個加餐很簡單，給我們弄只烤鴨就行，開飯前我讓韓松去后廚拿，就這樣了，我相信你老黃的能力。韓松，咱們該去衛生區了，走吧。”霍連杰說完，不再聽黃班長念叨，站起來拉著韓松就走。

身后，傳來黃班長無奈地罵聲：“老霍，你可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又騙了老子一只燒雞。無賴，就沒見過比你還無賴的人！我怎么就認識你這么個無賴！”

霍連杰臉上掛著得意的笑，絲毫不管身后黃班長那些抱怨的話，帶著韓松直奔操場衛生區。

臨近衛生區，不見任何熱火朝天的掃雪場景，只聽見一陣陣的打鬧聲，中間還夾雜著“別跑！”“進攻！”“打啊！”的喊聲，韓松心里一驚，難不成有人在打群架？

等轉過路口，韓松立馬嚇得有些走不動了。怎么回事，連隊發生了什么，怎么戰友們分成兩部分打起了雪仗，這時候不是應該在打掃衛生區嗎，不是應該悶不做聲嗎，怎么畫風不對呢。

而且看陣營，好像是退伍老兵和不退伍的自動分成了兩個陣營，那些大掃把，鏟雪的鐵鍬，簸箕等等工具全都成了趁手的工具，迅速團著大雪球使勁朝著對面扔，雪下的很大，地面已經很厚了，雙方甚至用雪簡單的堆了個高三十厘米左右的埂，組成各自的陣地線。

“班長，這~~好像有些不對勁吧。”韓松有些瞠目結舌，不明白為啥好好的衛生打掃成了打雪仗。

而且，班排長們也加入其中，根本就不是掃雪，倒像是故意玩來了。

霍連杰深深吸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說：“有什么不對勁的。你以為新來的連長無緣無故讓你們頂風冒雪來打掃衛生，只是真的讓你們來打掃衛生嗎，你想的太簡單了。”

“連長是我看著從連隊走出去的，從士兵一步步靠著自己的努力成為了軍官，他了解基層戰士真正的情感需求。眼看著還有半個多月就要退伍，這時候任何事情都會成為老兵們最后也最珍貴的回憶！”

“這時候不會要求他們做什么特別的事情。只要他們不像以前我們那樣做出那么出格的事，接下來的每一天，對他們來說都是珍貴無比的每一天。而等他們離開后，才是即將成為老兵的你們的舞臺。”

“部隊并不是沒有人情味的地方，相反，她對于每一個戰士都是飽含深情，戀戀不舍，可是為了部隊的長久發展，國家的長治久安，她不得不變得很殘酷，對每一個戰士殘酷，對每一個軍官殘酷，要求嚴厲，作風過硬，服從命令，承擔責任。”

“也許現在你們很討厭部隊，討厭她的霸道，討厭她的無情，討厭她不講人情。只是若干年后，再回想起來，這段經歷，又何嘗不是你們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呢。說到底，你們只是年輕，很多事情猜不出，讀不懂，看不透。”

霍連杰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韓松，我當兵這幾年來從來看不錯。可是今年卻看錯了很多，你，李翔，張歡，尹斌。你們幾個都讓我不得不懷疑我是不是已經不適合部隊了。比如你吧，你很有想法，很拼，重戰友感情，還服從命令。你這樣的人非常適合在部隊干下去。但是我也看出來了，無論部隊帶給你什么，你都不會留在這里，你的心在外面的世界。我現在仍然教給你很多東西，就是不想讓你在這兩年留下什么遺憾。”

“班長，謝謝你！”韓松沒想到霍連杰會跟他說這些，眼睛有些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