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飯后，我洗了澡坐在門口。

院子里點上了燈，有許多螢火蟲在草叢上低低地飛舞，它們都是地上的星星。

梅兒給我扇著風，我讓人把我的琴取過來，就坐在院子里，彈了一曲《酒狂》，彈的時候心潮起伏，難以言喻。

若水把阿嫣帶了過來，阿嫣梳著垂掛髻，一邊系著一串黃蕊紅花，穿著不很合身的鵝黃色短衫，翠色綢褲，眨巴著眼睛看著我。

她這模樣也像個中等人家的女孩子了，根本看不出來是個孤兒。

我招招手讓她過來，她就過來了，我看她眼睛紅腫，知道是母親去世的緣故。

若水給她拿了一個小凳子，她坐了下來。

我就問她：“阿嫣還習慣嗎？”

她兩只手緊緊握著，低了頭，小聲地說：“都還好，謝謝太太。”

我摸摸她的頭，跟她說：“以后你就在這里住下了，每天都跟著我吧，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說，跟你若水姐姐和繡竹姐姐說也行，不要拘束，不然別人欺負你我們就沒辦法替你出頭了。”

她連連點著頭。

我又說：“待會我丈夫會回來，你嘴巴乖點，一定要給他請安，喊他老爺，他長的有點兇，但是你不要怕他，他可喜歡小孩子了。”

她還低著頭，我看她情緒不太對，就讓她抬起頭。

她抬起頭委屈巴巴地看著我，眼睛里又是一汪眼淚了。

我趕緊柔聲問她：“阿嫣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她撇著嘴，然后眼睛就嘩嘩地流下來了，她趕緊用手捂住眼睛，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若水趕忙跑過來，摟著她問：“怎么了？怎么了？”

阿嫣說：“沒什么，我就是……想……嗚嗚嗚……”

若水看我一眼，我擺擺手，然后把阿嫣一把摟過來，輕輕拍著她，她可真瘦啊，小肩膀凸起來，骨頭都戳痛我了。

我輕輕地慢慢地說：“我知道，我知道，阿嫣想母親了，阿嫣的母親肯定去了特別美特別美的地方，她在那里沒有痛苦，不會生病，她會過得很幸福。”

阿嫣抽泣了一會兒，然后她抬起頭跟我說：“母親死了，母親跟我說，人死了就什么也沒有了，阿嫣再也見不到母親了。”

她的睫毛彎彎長長的，上面掛著露珠般的眼淚。

我掏出手帕，給她擦了擦眼淚水，說：“沒有沒有，阿嫣的母親是開玩笑的，阿嫣肯定還能再見到她的，她生活在一個滿是鮮花的地方，那里沒有冬天，也沒有夏天，那里永遠像春天，她就在那兒生活。阿嫣要聽話，快快樂樂長大，然后阿嫣就會明白了，等阿嫣年紀很大了，大到變成一個老婆婆，那個時候，阿嫣就會見到自己的母親了。”

阿嫣問：“真的嗎？”

我認真地點頭，說：“當然是真的，我的母親也去了那個地方，說不定過些日子，你的母親還會遇見我的母親呢。”

阿嫣說：“我不能現在就見到母親嗎？一定要等阿嫣變成老婆婆嗎？”

我說：“對呀，一定要等阿嫣變成老婆婆呢。阿嫣，你想啊，你快快樂樂長大，然后幸幸福福生活下去，等到變成老婆婆的時候，你就可以把這么多年你見到的，吃過的，玩過的……都告訴給你的母親，但是如果你現在就要去見她，你的母親肯定會不高興的，阿嫣，是不是？”

阿嫣思索了一會，說：“是的，母親跟我說，要我好好在您這兒伺候您，然后說我要快快樂樂幸幸福福長大，以后也要認認真真地生活下去。”

我說：“對嘛，所以阿嫣要趕緊快樂起來，這樣阿嫣的母親才會放心，才會在那邊過得快樂。”

阿嫣點點頭，她扯出大大的一個笑，說：“阿嫣知道了。”

我摸摸她的頭，跟她說：“日后我讓你來跟我吃飯，你就來，沒有喊你的話，你就跟著若水姐姐去吃，你每天也不用做什么，我得了空，教你認字念書。其余的時候，跟著若水和繡竹學學針線，尤其你繡竹姐姐，女工是一流的，此外你沒事就不要去前院了，園子里可以去逛，上次白天你見的那個姐姐，她那兒你也可以去。”

若水說：“太太，說太多了，她哪兒記得住啊。”

我笑笑，讓若水給她拿幾塊西瓜來，跟她說：“也是，日后慢慢跟你說吧。”

她就在旁邊吃著西瓜，我就又彈了一曲《酒狂》。

一曲未完，俞琰回來了，一股腦往屋子里走，邊走邊說：“趕緊傳飯，餓死我了。”

阿嫣嚇得站起來，我就拉著她說：“剛進去那個人就是我的丈夫，你待會進去就給他請安，喊他老爺，日后不管在哪里見了他，都要請安，知道了嗎？”

阿嫣怯生生偏著頭看了看屋里，點著頭。

我就帶著阿嫣進去了，俞琰正拿起一塊西瓜在吃。

我說：“把官服脫了吧，別弄臟了。”

俞琰邊吃邊說：“真是餓死我了，不過皇上也餓，跟我談天說地幾個時辰，也只吃了一碗銀耳湯。”

我招招手，站在門邊上的阿嫣就趕緊進來，走到俞琰面前，跪地說：“給老爺請安。”

俞琰一愣，說：“怎么了這是？”

我就扯了阿嫣一下，阿嫣彈也似的站了起來。

我說：“這事兒說起來話長，就是這孩子叫阿嫣，父母雙亡，我見著覺得可憐，就想養在府里。”

俞琰笑了一聲，說：“我以為什么事兒，嚇我一跳”，然后他仔細打量著阿嫣，“模樣生得不錯，你要是喜歡，你就留著吧。”

我對阿嫣使了個眼色，阿嫣趕緊跪下來說：“謝謝老爺。”

俞琰笑起來：“人也機靈，不錯。”

我看著俞琰把西瓜吃完了，飯菜也端來了。

若水伺候著俞琰吃飯，俞琰大口大口吃著菜，我就問他：“爺，你知道咱們府里有件喜事不？”

俞琰低頭吃著飯，說：“什么？”

我說：“你不知道？”

俞琰說：“我一天都在外面，我知道什么？”

我說：“蕭娘啊，蕭娘她有喜了。”

俞琰愣了一下，然后抬起頭問我：“真的？”

我說：“自然是真的，一月左右，所以這段時間一直胃口不好啊，今天才請太醫來看。”

俞琰嘴巴張得圓圓的，放下筷子，眼睛發著光說：“這真是好事！我這就去看看她！”

我趕緊把俞琰壓住，說：“不急，先吃飯，吃了再去，然后今天就去她那兒住，好好陪陪她。”

俞琰點點頭，加快速度吃著飯。

他吃完趕緊站起來，就要去，突然又想起什么來，小聲問我：“你不會吃醋吧？”

我冷笑一聲：“不會，你快去吧，吃什么醋啊，我從來不吃醋。”

俞琰笑著說：“果然我夫人最是賢良淑德。”

我點頭推著他出門。

我當然最是賢良淑德，謀殺親夫之事我都能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