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睜眼的時候已經是晌午,陽光透過窗簾縫隙落在我臉上,熟悉的熱度又一次提醒了我我沒有關好窗簾。
等一等,我不記得我昨晚有關過窗簾?我甚至不記得我是怎么回來的。星河?難不成我真是飄回來的嗎?
迅速地坐起身環視四周,我在床邊發現了趴著的黑色帶毛球體,估摸了一下形狀,是個人頭,打量著微卷的毛發里熟悉的發旋,我試探性地戳了戳他,人頭掙扎著抬起來,果然是張斯達那張壓出了褶皺的臉。
那張臉的主人瞇著眼看了看我,隨后又把臉耷拉到了被子與臂彎里。
我慌了,非常慌。
“你喝醉了,我們回來得有點晚。”張斯達悶在被子里悶悶地解釋了一句。
“然后呢?”
“然后?”他又抬頭,挑起一邊眉,“什么然后?你醉了,我送你回來,把你搬上來,我困了,你沒醒,我還得照顧照顧你,然后我就睡著了。”
“就,這么簡單?”我感覺自己的冷汗逐漸析出。
“啊,對啊。”張斯達一臉睡意惺忪,“哦,對,你哭了。瞿琰琰,沒想到讓你哭是這么容易的事,幾杯酒就夠了。”他嘆了口氣。
“我,我哭什么了?”
“你說星星真好看。”他眨了眨眼。
“啊?”
“你說你喜歡星星。”他又眨了眨。
“啊???”
“你說你想摘一顆星星,送給我。”他的眼睛一眨又一眨還意味不明地彎起,像極了那該死的星星。
我愣住了,摘星星送給張斯達,那像是人該說的話嗎?
“我可沒說謊,方沈可以作證。”
等等,方沈?
“方沈?”
“對啊,他在客房呆著呢,說起來確實有點奇怪,昨天我們仨回來的時候,你家一個人都沒有。”張斯達用手臂把自己的腦袋支起來,一臉無辜地說,“周叔不在,李嫂不在,就連Lucky也不在。”
Lucky,瞿女士養在院子里的金毛,美其名曰Lucky,事實上瞿女士常常只叫它的中文名“旺財”。連旺財都莫名消失的夜晚,我卻和張斯達在同一個房間里呆著。
于是這所有的一切,方沈成為了唯一的見證人。
但我相信,以方沈個人對消息的傳播速度來計算,這會兒全世界,都該成為見證人了。
我身子一晃,倒回了被子里。
~~~~~~~~~~~~~~~~來自方沈每分鐘傳播八個八卦的問候~~~~~~~~~~~~~~~~~~~~~~~~~~~~
方沈其人,姓方名沈,姓隨父名同母,血緣上他算是我堂弟,但我對他的印象卻始于瞿女士對他的描述。據說他的名字是方家二老在產房里隨意決定的,產前二老忘了取名,產后一看這孩子長得皺皺巴巴誰也不像,完全激發不了他們創作名字的靈感,就干脆各取自己姓氏給當時只會哇哇直哭的嬰兒定下了這么個名字。
就在那一天,方家迎來了他們藝術傳承的新時代。
方沈三歲成文五歲作畫,十歲就拿了國際鋼琴比賽的大獎,當時的新聞鋪天蓋地,全是對這位藝術世家出身的神童毫不吝惜的贊揚,直到兩年后,方沈遇到了張斯達。
張斯達是什么人,他見方沈的第一面,就把那時體格是他兩倍的方沈給打哭了。于是方沈第一次上社會版頭條,就奉獻出了他用滾圓小手抹臉哭泣疑似遭遇校園暴力的高清大圖。
方沈又是什么人,他在被打哭的當晚就寫出了之后在作曲界廣受好評的憤怒狂想曲。猶記得十五歲那年入學慶典上,因為運動與發育而擺脫了矮胖軀殼的方沈在全校師生面前演奏這首曲子,他每一次按下琴鍵那狠戾的力道都像是想在什么地方撓出兩道口子。
后來我知道了方沈的作曲靈感源于情緒波動,而那個地方,叫張斯達的小臉上。
也是在那場慶典上,我遇到了褚洵。
和張斯達的外放氣質不同,褚洵是個極安靜的人,不愛說話極少動作,眼神冷冷的步伐懶懶的,像一只難以饜足的貓。
這樣的少年,僅僅是不發一言的一個側臉,都足夠吸引人的視線。
當時的我正對沒有余琰陪伴的新環境感到有些緊張和焦慮。慶典的入場需要排隊,而我莽莽撞撞走錯了方向,等到發覺時,自己已經站在了舞臺的后臺。
后臺的燈光不比通道,打開門的一瞬,明亮的光束晃得我不得不瞇上眼睛。
褚洵就站在那束光里,拿著手里的稿子默默看著。
我呆住了,過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跑錯了地方。
“褚洵,你的演講準備得怎么樣了?”有個女聲問道。
那個發著光的少年抬起了頭,目光掃過我,淡淡回了一句:“嗯。”
我覺得我可能生病了,我的腦袋很燙無法思考,只能機械化地脫口而出早在嘴邊的話:“那個,不好意思,請問,學生入場是哪邊啊?”
“這都快開始了,你還沒入場?”剛剛的女聲有些嚴厲,“這里是后臺,學生入場你現在過去肯定來不及。”高挑的女生看了看手表,“再有兩分鐘,學生入場口就停止入場了。”她兩步走到我面前,轉頭對那個叫做褚洵的少年交待道:“等會兒主持人第一段結束,第一個節目開始你就直接過去先等著。”
少年點了一下頭,隨后走開了。
“我帶你走員工通道繞到舞臺前面去,等會兒你出那個門,往旁邊走,自己找自己的位置,動靜別太大。”女生抓著我的手臂把我帶出了后臺。我答應著,亦步亦趨。
“謝謝。”關門前我小聲向女生道了謝,她沒有回答。
門關上了,我又陷入了黑暗里。
慶典已經開始了。
臺上的音樂漸漸響起,我貓著腰,試圖尋找自己班級的方位。
萬幸的是我的班級在一個顯眼的位置,我看著竄竄而動的人頭中那個救命稻草一般的空檔,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命運就是這么幽默,我就是在這飛一般的腳步里,撞到了同樣遲到在找位置的張斯達。
如果知道這只是之后我和張斯達持續至今明爭暗斗中的一聲號角,我一定會在當時乖乖服軟道歉遁走,而不是在互相看了三秒張斯達認出我我卻沒有認出他的情況下給出了我對他的第一個評價。
“神經病。”我說。
看著張斯達蜷曲的劉海下似笑非笑的表情,現在躺在被子里的我滿腦子都在回蕩著這句話。只不過現在,我已經不知道這句話是在評價他,還是在評價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