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永遠比來時好走，但即便如此，徐生還是花了相當長的時間。
在夜色的掩護下，整個竹林儼然變成了一座迷宮，等兩人回到院子時，月亮已然高懸，意外的是院子里的人都還沒睡。
“你們回來了。”
小如站在院門口，頭頂的燈籠將她臉上的擔心映照得很是清楚。
“嗯，不熟路，走偏了。”
徐生撓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他沒想過從小在林子里游蕩慣了的自己也會有迷路的一天，楚幺兒則是看向院內站著的慕容筱筱，問道，
“她是在等咱們嗎？”
徐生覺得以對方的性格這個可能性不大，小如接下來的話也是印證了這點。
“她說自己只是想待一會兒。”
“哦。”
楚幺兒應了一聲，聲音里不知為何有點失落。小如看了他一眼，而后小聲道，“我們進去吧，房間筱筱已經給你們分配好了，她看起來在想事情，你們不要吵到人家。”
交待一番后，三人終于進了院子，經過慕容筱筱身旁時，徐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她像是地上一朵扎了根的白花。
“這個人的性格有些奇怪。”
結合對方白天的模樣，徐生在心里這樣想到。
院子并不算很大，但住人的房間卻不算少，一共有三間，分給徐生兩人的在最靠左的位置，小如將他們帶到后，回頭道，
“你們就住這里吧，筱筱說這里還沒人住過。”
“沒人住過？”
徐生不太相信，這間院子看起來已經有了年紀，甚至會比慕容筱筱還要大，這么長時間不住人似乎不太可能。
楚幺兒并不關心這個問題，他只想好好睡一覺。
推門而入，房間里一片黑暗，只隱隱聞得到一股細微檀香，小如從隔壁拿來一盞油燈，點燃后放在桌上，至此整個房間的模樣才在三人面前展露。
厚重樸實的書架擺在墻角，架子里擺著的書籍整整齊齊，在近門處則是一張嶄新的木桌，旁邊放著寬大的藤椅。
木桌上面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在靠左邊桌角的位置，擺著一個紫金色的小巧香爐。
徐生走過去瞧了瞧，發現筆架上掛著的毛筆筆尖沒有一點異色，像是剛剛買來一樣，紫金香爐隱隱往外冒著青煙，將手放上去卻沒感受到一絲熱量，整間屋子里最不起眼的反而是那張床。
“你不要亂碰，筱筱說這些已經放了十來年。”
小如囑托一番后退出了房間，她畢竟是女孩子，在這里呆久了不合適。
等門關上以后，楚幺兒一聲歡呼，歡天喜地的躺到了床上，這幾天他覺得自己累壞了，不是在馬背上爬山就是走著爬山，連睡覺都只能躺在山地上。
徐生則是好奇地打量著房間里的一切，越看越覺得奇怪，慕容筱筱說這些東西放了有十幾年，但在徐生眼里，說它是剛剛擺上去都不為過。
但如果真是這樣，慕容筱筱又何必在這上面騙人呢？
一想到對方那性子，徐生就覺得這幾乎不可能，她應該不會做這么無聊的事。
“生哥兒，別看了，快睡吧…”
床上，楚幺兒已經在嘟囔著讓他睡覺了，徐生也覺得這樣看下去沒什么意思，伸手將油燈掐滅，脫了衣服躺到床上。
很快，身邊便響起了呼聲，楚幺兒已經睡著，但徐生卻是翻來覆去，怎么也沒法合眼。
“怎么回事？”
幾個時辰以后，徐生從床上坐起，看著呼聲正響的楚幺兒，不由一臉無奈。
自己好像睡不著了。
“不如出去練練劍好了，等練到累了，自然就能就能睡著了。”
沒有多少猶豫，徐生拿上木劍，推門走了出去，十年了，練劍于徐生而言已經不是一種習慣，而是變成了和吃飯睡覺一樣，無需任何提醒，自然而然就會去做的事情。
院子里燈籠沒有滅掉，也算是燈火通明，這正是他所需要的。
走到院子中央，擺了一個起手式后，練習了十年之久的劍術便如泉水一般在腦海涌出，隨著血液流往全身各處，每一次出劍身體都配合的恰到好處，這無關天賦，而是熟練所致。
等一場劍術練完，徐生身上已經出了一層汗，正當他想休息一會時，一道白影緩緩走到他身旁。
“你這是蕩劍山的劍法嗎？以前從未見到過。”
徐生驚訝地看著這個白色的身影，他沒想到慕容筱筱居然還沒睡，
“不是，這是我師傅教我的。”
蕩劍山這個名字他沒有聽過，但想來應該和望月山一樣，是某個宗門的立足之地。
“師傅？這是凡人的劍法？”
徐生點點頭，算是默認了這一說法，雖然他不認為那個模糊的影子會是什么普通凡人，但也不會傻到自己將其說出去。
有時候秘密一旦泄露，就成了催命的符咒。
慕容筱筱見徐生默認以后，也不說話，只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徐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又不好直接離去，只得在原地等待。
“等我一下。”
過不多久，慕容筱筱轉身進屋，再出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把三尺道劍，黑色的劍鞘，在昏黃的燈籠下帶著些寒意。
“你不會想用這個和我比試一下吧。”
徐生隱隱猜到對方要做什么了，果然，慕容筱筱沖他點點頭，道，
“我最近也在練一套劍法，正想找人印證一下。”
“我這可是木劍，經不起你砍…”
徐生想要婉拒，他并非對切磋有意見，相反的他一直渴望能有人和自己一較高下，但如果對方是太上宗的人，那就另當別論了。
自己的劍法來源詭異，萬一被對方看出什么，于自己三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慕容筱筱卻是鐵了心要比，徐生話還沒說完，她便走到了院子中央，道，
“我不脫劍鞘。”
徐生知道推脫不掉，只得苦笑著走了過去，心想切磋就切磋，大不了自己變通一下，亂打一氣，然后再認輸蒙過去就行。
打定主意后，徐生站到慕容筱筱對面，雙手握劍柄，劍尖朝下，做了一個抱拳行禮的動作。
這是他從書里學來的，兩個劍客在交戰之前都會這樣，以此表示對對手的尊重。
但徐生忘記了一點，他并不是活在書中，自己和慕容筱筱也不是什么俠客。
呼！
他這邊行禮的動作還沒完，慕容筱筱的黑色劍鞘已經甩來，徐生嚇了一跳的同時也趕忙往后退，同時將木劍一格。
當啷一聲響，徐生有驚無險地擋下了這一劍，沒等他緩下氣，慕容筱筱已經再次攻來，徐生失去了先機，節奏被對方帶跑，只得一直被動防御，期間更是不時被慕容筱筱以劍鞘拍在背上。
一時間院子里當啷碰撞之聲不絕，徐生且戰且退，在被拍了四五下，連退十八步以后才得以抓住機會緩過氣來，道，
“你為什么在行禮的時候偷襲？”
“行禮？”
聽著徐生憤憤的話語，慕容筱筱覺得有些奇怪，抓住機會又在徐生背上一拍，“學劍是為了斬妖除魔，不是為了行禮。”
“我又不是妖魔。”
徐生聽著她的話不知是該覺得生氣還是好笑，便干脆不再說話，專心將心思放到了這場切磋上。
不得不說，慕容筱筱劍術十分高超，或許是從小在道統長大的緣故，她的劍招極為巧妙，其中又隱隱有著幾分大開大合之意，但徐生自認每天練劍的時間絕不會比任何人短，自己學到的劍法也不會比誰差。
“嗯？”
感受到徐生劍勢上的變化，慕容筱筱頗有些驚訝，對方的劍招千奇百怪，其精妙即使比起道門劍法也不遑多讓，一開始她仗著先機取得了不小的優勢，但眼下卻漸漸有被掰回去的勢頭。
兩人在院子里來回往返，勢均力敵，一時勝負難分，打的久了后，徐生早已將一開始的“隨便打打”拋諸腦后，雙方誰也不愿服輸，眼里只剩下對方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兩人誰也沒注意到遠方竹林里，一個灰色的身影正在暗中看著這一切。
最后，這場較量還是由徐生叫停。
在切磋之前，他就已經完整地練了一遍劍法，體力上自然略有劣勢，此刻徐生大口喘著粗氣，全身都流了一層汗，仿佛回到了剛從水潭出來的時候。
“我覺得這場切磋很奇怪，”
停下來后，徐生索性將木劍放在一旁，直接坐到地上，兩人打的太久，他只覺得全身的力氣仿佛都已用盡。
“怎么奇怪？”
慕容筱筱汗水淋漓，呼吸也有些急促，但比徐生要好上一些。
徐生在臉上抹了一把，面色古怪地看著身前的白衣少女，道，
“我總覺得你不是想切磋，而是想借著切磋的機會打我…”
這不是胡說，雖然對方面無表情，沒有什么情緒展露，但手中劍卻總歸是騙不了人的。
徐生覺得對方出招之時，心里似乎有一股怨氣，但他確信自己并沒有得罪過對方，因而也不敢肯定這種感覺究竟是對是錯，便干脆將之說出，以此看看對方的反應。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情，在慕容筱筱面前，想通過察言觀色來推測她的情緒顯然不現實。
慕容筱筱看也不看他，只雙手拿著自己的劍輕撫，映照著劍影的眼里沒有一絲動靜，良久以后，才道。
“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