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徐生一時沒反應過來,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又或者是對方在開什么玩笑,但尹喜的臉上卻并沒有一絲玩笑的意味。
“我這有十兩銀子,本來我爹爹給我準備了兩大馬車的東西,但行燭道長說錢財乃身外之物,帶上來沒用,都給攔下了,就只剩下一些零錢,不過可不能都給你…”衣著不凡的少年左手握著木劍,右手在身上摸索出閃亮亮的銀錠交到阿林手上,而后從中捏出不大不小的一顆。
“我拿這個換你的木劍,怎么樣?”
徐生看著伸到眼前的手,仔細確認了尹喜并無一點玩笑的意思后,果斷拒絕道,“不行,我不賣。”
尹喜面上露出驚訝,“為什么?這可是二兩多銀子,你這不過是一塊木頭而已,像這樣的,彭叔到山上隨便砍棵樹,不過一個下午就能給我做十把,我只是到了這里什么也沒帶,有些無聊,才愿意買它的,平日里我連看都不會看呢。”
“沒有為什么,我真不會賣。”
徐生有些生氣了,但還是盡量克制自己的語氣,他不知道彭叔是誰,但對方的話語讓他感到了輕視與傲慢,一模一樣的劍當然不少,但能教自己劍術,帶人進入夢境的劍卻只此一把。
“阿喜…”
一旁的阿林扯了扯伙伴的衣服,弱聲道,“徐公子不愿意賣,就算了吧。”
對伙伴的勸懈,尹喜并不買賬,只是又從他手上拿出一顆較小的碎銀,“都快四兩了,你該賣了吧,提價可得有個限度,我爹說人不能貪得無厭,不然以后沒人找他做生意的。”
“我不賣,把它還我。”
徐生伸出手,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談下去了,對方前后態度的轉變之快讓他連交談的欲望都不再有。
“你…”
尹喜臉漲得通紅,想要說話,卻不知該說些什么,還是一旁的阿林將木劍從他手中拿出,遞給徐生道,
“徐公子,你的劍。”
“你干嘛!?”
尹喜憤怒地看向自己的伙伴,終于有了可以出口的話,阿林的做法讓他感到很生氣,徐生卻沒心思再留在這里,只是對阿林點點頭,便走出了房間,他沒什么興趣和這個富家公子吵架。
水順著屋檐流下,像一條一條的瀑布,外面雨勢仍然兇猛,空氣里帶著股濕冷,讓人有些不適,徐生卻只覺得清爽,冰涼的氣體吸進肺里,尹喜帶來的不快很快便被沖散。
他走到與自己相隔不遠的小如的房門前,手提起,在空中停了半會后又放下。
“小如姐應該是睡了。”
想起小如進門前的那副疲憊模樣,徐生也不好再敲門打擾,思緒一轉,他再度想到了楚幺兒,不由又有些擔心起來,正猶豫要不要去找他之時,吱呀一聲,另一個身影自走廊盡頭的房間推門而出。
徐生不可避免的被這聲響吸引,朝那人看了過去,卻沒想到那身影也正對著自己看來,而徐生也是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是那個不合群的冷面少年。
這次來的新弟子足有三十來人,盡管在面見劉成渝時都有自報名姓,但徐生不可能個個都記下來,除了第一個站出來的蘇華外以及前面幾人外,唯一有印象的便是眼前這看起來與新弟子們格格不入的少年了。
對這人的好奇,徐生心中更甚蘇華一籌,對方對道士似乎并不崇敬和向往。
在他想這些的時候,冷漠少年已經走到他身前幾步遠的地方,徐生注意到對方眼睛有些泛紅,卻不像因為傷心而染上的顏色,看起來極其自然,似乎他眸子本身便如此。
“你好。”
徐生覺得兩個陌生人之間這樣對視有些奇怪,便開口打了個招呼,卻也沒有多說話,剛才與尹喜交談的經歷讓他對和新弟子交談已經提不起什么興致,至少這幾天內是沒有了。
“你是太上宗的人,還是山下的人?”
冷面少年問道,聲音雖有些冷淡,卻比他的面色要緩和不少,這并不算難題,徐生卻想起來剛才的尹喜,并沒有正面回復,反而是道,
“問這個做什么,不管是道門子弟還是山下出來的凡人,反正以后都是要在一起修行的,跟出身又沒有什么關系。”
冷面少年聽了他的話卻是嗯了一聲,“看來你是山下來的。”
“為什么?”
徐生心中頗有些驚訝,畢竟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可和道袍差不了多少,對對方只憑著一句含糊話就能認清自己出身感到不解。
冷面少年眼中露出一絲嘲諷,“道士們可不會說出跟出身沒有關系這種話。”
“道士們也看出身?”
“當然看,而且看的很重要,他們對凡人的印象除了愚笨就是無用,對凡人養大的孩童也自然如此。”
“那他們還四處去找有道根的凡人收徒做什么?”徐生搖頭,并不認同對方的說法,他來望月山已經有一月半多的時間,這期間見過的道士雖然不多,但除了彈劍科首座外,其余人態度雖說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壞。
“這是為了保全他們自己。”
冷面少年哼了一聲,“道根給了道士們修行的根本,但道士們自己卻造不出道根,又做不到長生不老,長此以往整個道統人數便會越來越少,他們只得下山收徒。”
“嗯,你對道統知道的很多嗎?”
徐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順著問下去,他能感受到冷面少年對道統的敵意,但卻不知道這敵意到底因何而來。
“書上看來的。”
冷面少年沉默了一會才回答,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我姓徐,名承佑,你呢?”
“徐生。”
對于同姓這事,兩人并沒有任何驚喜意外,在徐王朝,徐是大姓,撞上再正常不過,但對于冷面少年主動提及名字這事,徐生還是略感驚訝,在對方給他的第一印象里,這應該是個冷漠的人才對。
“你覺得這里怎么樣?又或者說,覺得道士們怎么樣?”
互通了名姓后,徐承佑再度開口。
徐生想了想,道,“道士們脾氣大都是不冷不熱,但有些又很奇怪,感覺莫名其妙,尤其是那位彈劍科首座。”
“首座會來見你?你是什么道根?先天道根嗎?”這回感到意外的輪到徐承佑了,他對道統印象固然不好,但也知道首座是什么概念。
那是能讓國都九龍天城都為之震顫的人物。
“我不是,首座…來見我也只是因為一場意外而已。”
徐生露出一絲苦笑,他連道根是什么都不懂,對“先天道根”更是沒什么概念,但想來是評判修行天賦用的一種手段,看徐承佑的模樣估計是以為自己受到了首座的器重。
見徐生不愿多說,徐承佑也不再問下去,此刻他臉上的冷淡似乎少了許多,只說出自己的另一個疑惑。
“我看你來的比我們要早,估計已經有不少人將你當成道門子弟了,估計在心里正對你猜個不停,想著怎么和你打上交道呢。”
“我有什么好猜的。”徐生連連搖頭,“我來這里修行只是一個意外。”
徐承佑聞言沉默著看了他許久,突然道,“你也想走?又或者說你也想過離開太上宗過?”
“啊?”
徐生驚訝對方為何突然說這樣的話,在不久之前他確實有這個想法,還沒來得及回復時,徐承佑突然往前一步,低聲道,
“那現在呢?你還想走嗎?”
“我…”
徐生被他問的措不及防,又想起對方說的那句“你也想走”,不由問道,“什么意思,難道你要離開太上宗?”
“對。”
徐承佑對此毫不掩飾,徐生不由更加疑惑了,“可是為什么?你對道統真的有這么討厭嗎?要知道這可是學習法術的機會。”
“哪有這么多為什么,法術確實玄奧,但也沒到能吸引所有人的地步,比道統更高深的又不是沒有。”徐承佑眼里露出不屑,“況且,你自己不也是很想離開嗎?”
“我可沒有說過,你別亂猜。”
徐生否認,心里卻又是一驚,在前端時間因為魔胎的問題以及道士們的態度,他確實有離開的想法,但從沒有表現出來過,此刻卻被對方一口說出。
“哼,你不用掩飾。”
徐承佑話語里滿是對自己判斷的自信,“如果是那群人,在談論道統時一個個不是畏首畏尾便是尊崇敬拜,可笑的是他們甚至連自己要接觸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在談論道統時眼睛里并沒有崇敬,反而有些排斥。”
“他們?你是說和你一同來的新弟子?”徐生沒有鏡子,不知道自己眼睛里到底有什么,只能問些其他的問題。
“不然有誰,不過我可不覺得自己跟他們是一同來的。”
徐承佑提到新弟子時態度立時便冷淡了,跟這群同齡人多接觸一下仿佛都是對他的一種玷污,也不愿在這上面多費口舌。
“我們商量一下吧。”他道。
“商量什么?”徐生只覺得自己聽到了心臟在耳旁跳動,某個平靜了許久的念頭再次開始躁動。
“怎么逃出望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