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嗎？”他手下不停，在處方單上寫上不同藥物名稱，密密麻麻占滿一張紙。

“每天都要吃這么多藥嗎？”趙一夜平靜地看向窗外，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醫(yī)生的筆稍微停頓了一下，“這些藥目前看來是非常有效果的，誒……快了，很快就可以減少藥量了?！?/p>

這種類型的病，醫(yī)生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快了”。

快則三年，慢則十年，藥物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在大多數(shù)精神類疾病里，藥物僅僅只能起到輔助作用。

醫(yī)生不忍心讓病人絕望，只能用這種善意的謊言吊著。

哪怕減藥四分之一，對一個常年服藥的病人來說，都是一縷極亮的光芒，足以支撐一個家庭繼續(xù)走下去。

“經(jīng)濟上的事情，用不著你操心，安心養(yǎng)病就好了?！彼合绿幏絾?，折起來裝進自己的口袋。

“昨晚睡得好嗎？”掃去陰霾，他有意提起更輕松的話題。

“醫(yī)院夜里是一直有人在走廊上巡視嗎？”趙一夜想起昨晚的異響，仍然心有余悸。

總覺得那聲音不像是人類發(fā)出來的，要真的只是一個人，聲音怎么會那么大，震耳欲聾，估計沒有人能睡著。

“夜里的確有人巡夜，偶爾可能會打開探視窗看看，你別太在意這種事，他們絕對沒有惡意，只是怕你出意外。”

趙一夜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夜晚值班的護工才是關鍵，如果他們沒聽到，那就證明昨晚那個不是人。

“既然沒什么事，那就回去吧，明天再來我們繼續(xù)聊聊，你可以試著去回想，看能不能想起更多的事情?！?/p>

“好。”趙一夜跟著剛才那個護工往回走，卻發(fā)現(xiàn)這人有點奇怪。

進來之前，他很正常，路上和好幾個人打招呼，偶爾還和同事們調(diào)笑幾句，現(xiàn)在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一言不發(fā)。

而且臉色也比之前蒼白了許多，看著絲毫不像活人。

“你怎么了？”出于好奇，他還是問出口了。

護工一般是不會和病人交流的，尤其是重病區(qū)的護工，早就明白說得越多對他們的工作越不利。

他掃了趙一夜一眼，沒有回答，呆呆地繼續(xù)向前走。

……

這個房間里什么都沒有，看似提供了所有滿足人類生活需要的器具，實際上只是一間干凈的囚籠。

娛樂項目是受限制的，每天吃完下午飯，可以在專人陪同下看一會電視，了解了解最近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趙一夜終于理清了腦子里混亂的記憶。

他的確在這個世界生活過，還能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有關自己的童年時代。

但那個世界的經(jīng)歷也很真實，那些他曾經(jīng)遇到的人，經(jīng)歷過的事件……全都是真實發(fā)生在眼前的。

不能說哪邊一定是假，他只知道自己一定有問題。

要么是記憶在騙人，要么就是藏著一個秘密，反正他是精神病，有任何稀奇古怪的想法都不算奇怪。

有關童年的記憶許多都和姬先生有關，這位面目慈祥的老人在記憶里無數(shù)次出場，但帶給他的只有恐懼。

他很害怕姬儒禮，非常害怕。而且不只是他害怕，他的兄弟姐妹也都很害怕，雖然這位老人不會吃人。

留下的線索不多，恐懼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只有那種深入骨髓的懼意，每每回想起那段時光，都會如影隨形。

這就是老先生給他留下的回憶，也許曾經(jīng)還有溫情，但他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

一個收養(yǎng)眾多孩子的老人，會有什么壞心眼呢？就算他另有所圖，孩子們又能給他什么東西呢……

趙一夜覺得，現(xiàn)在出院是第一要緊事。

自己身上一定有一個秘密，找到這個秘密，就是得知真相的關鍵。

重癥區(qū)患者之間相互連面都沒見過，護工也是專人負責，醫(yī)生那里未必能得到有關他病情的真實描述。

看來還是只能從護工身上下功夫，只要自己能保持清醒，轉到輕癥區(qū)，怎么說好歹有自由交流的權利。

躺在床上看天花板，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事。

上面只有一個嵌入式照明燈，為了防止病人出現(xiàn)騷操作，病房的天花離地面差不多四米，把所有東西堆在一起都夠不到。

趙一夜在房間里轉悠了好幾圈，也沒發(fā)現(xiàn)有曾經(jīng)的自己留下的痕跡，周圍的墻壁是記憶性海綿，想要留下痕跡很難。

鍛煉身體，早睡早起，按時吃飯，入院之后，他反而比外面的人過的更規(guī)律。

蠻力突圍不可取，醫(yī)院的護工大多為男性，女護工不會從事與病人直接接觸的工作，他來了一天一夜，除了食堂的阿姨，沒有見到一個女的。

監(jiān)控在房間里沒有死角，任何小動作都會被人收入眼中，他目前的處境，遠比想象的要更艱難。

一個普通人，如何在這種情況下走出這座密不透風的醫(yī)院？

小聰明并不能幫助他離開這個地方，想裝病本來就不容易，想裝病好更不容易，他沒有這方面的醫(yī)學知識。

這個醫(yī)生，真的想讓他走嗎？恐怕要打個問號。

快到午飯時間，外面隱隱約約傳來跑動聲和說話聲。

“誒……真的假的！太可惜了吧，那么好一個人……”

“誰知道呢，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自己想不開吧?！?/p>

“聽說3號房病人情況剛剛轉好，上面準備發(fā)獎金呢，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

他走到門邊上，仔細聽了聽，好像是有人出事了，護工們一邊趕去集合，一邊談論這件事。

3號房，說的就是自己，趙一夜猛然想起剛才那個男護工，回來的時候就看他情緒不太對，沒想到真的死了。

“聽說是從樓梯上滾下去，摔死了！”男人小聲和同伴議論著，二人正靠在他的病房門前。

“不會吧，那樓梯又沒多長，還是用海綿包過的，怎么會摔死人？”另一個護工明顯不相信，一直在質(zhì)疑。

“我聽說啊，死的時候，穿了一雙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