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得罪,只是媽媽規定,不允許小女子……在外人面前……拋頭露面,望官爺擔待。”
劉若燦坐在軟蒲團上,看著面前紅木桌上一盞清茶,三塊茶點,聽著一旁小姐軟糯的聲音,心里不覺有了點希望。
“姑娘但說無妨。”
屏風那一側應該是點了一豆燈燭,屏風上映出一個女子的身形,不知為何,并沒有給劉若燦這一側點燈。
“那一日,我在樓上看景的時候,那壯漢突然從人群里殺出,一拳就直接沖著那對牽著手的人兒去了。”
“那姑娘和少年都是好功夫,可惜還是不敵那個壯漢,眼看著那少女就要香消玉殞,那少年一個閃身上去,給那少女擋了一拳,唉,我也向往那種純潔的愛情啊……”
“咳咳,姑娘……”
劉若燦看著那屏風后的姑娘似乎是用手帕掩了口,吃吃笑了兩聲,已經快把劉若燦的骨頭笑酥了。
“小女子冒犯了,望官爺不要責怪,那大漢再舉手的時候,「九」大俠就出來了,一刀就把那壯漢的手切下來了,哎呦,想起來我還會做噩夢,但那一刀,真還是大快人心。”話到此,屏風后的姑娘突然不再繼續說了。
“然后呢……”
這都是我知道的啊!就算心里罵了一句,可面子上,劉若燦還保持著一副謙謙君子的做派。
“啊啊,然后那個壯漢就跑了,一路上血流的到處都是。”
“往哪里跑了?”
“城南,大概停在玉閭街了。”
“你怎么知道?”這也太具體了,劉若燦皺了皺眉,就算樓高,也不應該能看那么遠的啊……
“一個渾身是血、斷了只胳膊的人,在鬧市里亂闖肯定是要亂的啊……現在帝都滿地都是掛燈的高桿,看哪里高桿異動,就知道哪里騷亂了,很明顯的。”
“姑娘冰雪聰明,倒是不才唐突了,還有要案在身,先行告退,線索之恩,改日再登門拜謝。”
“官爺慢走……”
待到劉若燦走后,那個引著劉若燦上來的少女芷若合了屏風后,突然掩口嬌笑:“小……小姐,你、你……還能說話說成這樣啊。”
“住口。”此刻的聲音清麗冷靜,全然沒有剛剛軟糯溫柔的味道。
“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銀鈴般的笑聲,響徹寂靜的夜,一輪明月半掩雪云之中,瞧著萬家燈火、與無人的街道上,那幾個散落的身影。
……
“官爺……”劉若燦下樓后,「不東流」的一個老鴇又找了過來,“我知道,你心里并不信樓上那番話,太勉強,但老身,嘿嘿,這么些年在城南經營,除了養這些姑娘,也多少養了小化羽(一種狡黠的生靈,外形似貓卻有人面,四肢均有羽翼,常在市井活動),可以確信那人進了玉閭街,就沒再去別的地方。”
“你養的化羽,花了不少心思吧。”劉若燦冷冷的看了對方一眼,對方卻只是謙虛的一彎腰,鞠了一躬。
“哪里哪里,能幫的上官家的忙,老身養的這點小東西算得了什么呢?”
“明人不說暗話,下個月,我會關照課稅的部下的。”
“那老身,真是太感謝了。”老鴇笑著抬起了頭,但劉若燦的一雙怒目,立刻把她嚇得又低了下去。
“情況特殊罷了。”
劉若燦說完了話,就轉身帶著自己手下的「錦衣」們出去了,在轉身的瞬間,衣袖若有若無的刮到了老鴇的臉。
“真是個小愣頭青呢……”老鴇一改剛剛恭敬的語調,“不過是今朝舞臺上的一個小小角色,看起來演的光鮮亮麗,但終究是要下場的。”
她笑著,接過了后面人遞來的茶盞,聞了聞,“說到底,只有我們這樣的人,才能在這世道常青。”
……
“報告長官,我們已經到了玉閭街。”
本就是一身黑衣,幾個鬼鬼祟祟的「錦衣」反倒像賊一樣,分別找到個隱蔽的地方,看著滿街的燈燭,四下尋找著可能的蹤跡。
劉若燦剛剛換下冬裝,身上只有加了里襯的單衣,外配一件高領的修長官服,寒風裹著細雪,如同一根根細針往劉若燦的衣領里鉆,他忍不住拉進了領口,把手攏在一起……只為一會需要拔刀的時候手不會被凍僵掉。
官帽帽沿寬大,可以在這種時候擋擋風雪,但被兩鬢汗水浸濕的繩帶卻在寒風里成了一種折磨,就好似兩把冰刀,濕答答貼在兩頰。
“謝林,你帶著兩個人,四處找找血跡,雖說不太可能有了,但能找出來就是最直觀的線索了。”
身材有些瘦弱佝僂的「錦衣」立刻稱是,開始在路面上和一些犄角旮旯來回尋找。
“小梁,你帶著他們一個一個排查民居,言行拘謹,不得擾民。”有些微胖的「錦衣」呵呵一笑,也領命去了。
一個個給手下人派了活,劉若燦就走進了小巷子里,他知道,如果李守田逃亡,只有這種地方才是最可能用過的。
那小姐的說法,確實是不可盡信,畢竟,哪有一直沿著大路逃跑的,但是從老鴇的印證中能知道他最后一次現身,確實就在這片區域。
這里是城南的中部位置,離城墻且有些距離,何況斷臂壯漢的特征過于明顯,基本不存在逃出的可能,一旦逃出了,也不是帝都城衛軍能管的了。
不過說實話,上報上級再傳遞到地方守備的效率,真的是太差了,有這種功夫,逃犯可能早就改頭換面再也抓不到了——也許這就是那些大人物的目的呢?
萬一逃的是哪家公子哥,從帝都到地方的各個衙門,哪個不能借著緝拿兇犯的名頭做做文章?最次也是是雁過拔毛。但凡過手的活水錢,哪個衙門不伸手撈一把?
心里鄙夷這樣的制度和朝政,劉若燦就更加細致的搜索起來了:要在其他人接手之前,把那個家伙繩之以法……這樣也還可以套一套「九」的信息,絕對的一舉多得。
陰暗的巷子鋪了一層雪,不知遮上了多少見不得人的痕跡。
而且,還會讓人有些意外的驚喜出現。
“你丫的,這么大陣仗就干老子兄弟倆,還真是給我們面子。”
“閉嘴殺人,老八。”
兩個人從巷子末端的陰影里站了起來,身上穿著形制雜駁,還帶著戰火傷痕的鎧甲。
劉若燦第一眼就看了出來——逃兵……還是逃兵中最出名的八人組:歸。
衛帝國的處境并不太平,教國自然不能允許自己的附屬國這么簡單的分裂出去,常年在邊境上有大大小小的摩擦。
只要有戰爭,就會有逃兵。
他們兩人發現劉若燦只有一人的時候,交換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個人相貌兇殘,雙臂堆滿了發達的肌肉,一道白色的傷疤從左耳一直延伸到下巴,除此之外則是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出人意料的是,全身上下好像并無武器。
第二個人下巴剃得很干凈,有一張英俊的面孔,鴉黑色的頭發一直垂到肩膀,腰間,則是一把明顯比常人彎曲的多的長刀,幾乎成了一把勾。
“這感覺,是個新兵蛋子。”全身都是傷痕的男人像野獸一樣嗅了嗅,獰笑著開了口。
“那就多問問。”
俊美的男子說話前先攤開了手:“我們只是為了活命和家人。”
接著他的目光落在了劉若燦放在刀柄上的手上,連忙做外推的樣子:“絕沒有和城衛軍為敵的意思。”
他接著指了指天:“俗話說的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們才選擇——”
“你不用說了。”劉若燦果決的打斷了對方。
“我和犯人沒什么好說的。”他已經抽出了刀,接著口中一聲哨音破空,四方疾走的聲音頓時響起。
那用彎刀的男人面色一瞬間沉靜了下去,只是勾了勾手,做出了挑釁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