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深跟著鐘靈毓一路走去，穿過走廊，走下樓梯，橫過校園，走著走著，基本已經看不到有學生出沒。
鐘靈毓停下來，看著寧湖水面上因風皺起的波瀾，說道，“顧深，我覺得你今天和之前很不一樣，你可以告訴我為什么嗎？”
顧深覺得鐘靈毓的聲音在這樣霞影滿天的背景下顯得有些清冷迷離，他看著水里追逐嬉戲的游魚，回答道，“我在寒假一刀一刀的雕木頭時，覺得我們兩個的關系其實是朝著一輩子的夫妻去的，只是在那之前，我們需要更加確定，我們確實是彼此認定的那個人。所以我們現在其實是處于結婚之前的試婚階段，那我們豈不是未婚夫妻嗎？既然這樣，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不該改變嗎？”
所以他就突然變得這樣的口無遮攔，油嘴滑舌，抓住每一個機會調戲她嗎？
鐘靈毓腦海中突然閃過他父親鐘旭的剪影。
而那一幕幕，那一幀幀，每一個畫面里，都有一個女子，那是她的母親——段斐。
那男子總在笑，豐神俊朗。
那女子總帶愁，面容戚戚。
爭執，冷戰，耳光，猙獰。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個冬日，她躲在母親的衣柜里……
一個冷噤，鐘靈毓突然有些眩暈。
她的心里剎那間生出無限恐懼，似乎有無數的蟲蟻鼠蛇從天地的各個角落向她爬來，甚至從她的骨頭中也有什么在啃咬著她，鋪天漫地的惡鬼要把她吞噬。
原來，心臟是真的會痛的。
鐘靈毓禁不住滿身滿心痛苦難受，她蹲下來，抱著膝，把頭深深地埋在手臂里。
啊——
她好想大叫！
啊——
她好想毀滅這天地間的一切！
難道終究還是逃不脫嗎？
她也要走母親的老路嗎？
人算到底還是算不過天意？
她跋涉千里，她捱過光陰，她終于等到的，還是一場空嗎？
那之前的一切，都算什么！
為什么給了她希望，又讓她失望！
顧深被鐘靈毓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阿毓，你怎么了？”
看到女孩兒痛苦的樣子，顧深一下子慌了。
他立馬拿出手機，按了幾下，“喂，是120嗎？”
他還未說完，就被鐘靈毓給搶過手機，掛掉電話。
“你怎么站起來了？”顧深連忙要扶鐘靈毓坐到一旁的長椅上休息。
鐘靈毓甩開顧深，狠狠道，“不要碰我！”
顧深雙手舉起，退到一邊，邊說道，“好好，我不碰你?！?/p>
顧深觀察著鐘靈毓的神態，小心翼翼地斟酌開口，“阿毓，你現在還好嗎？”
鐘靈毓聲音冰冷，“不好?！?/p>
腦海里又閃過鐘旭的臉，又是一個冷噤，鐘靈毓抱住雙臂。
她閉上眼，心里已是被淚水湮沒。
蒼天呀，為什么要這么折磨她？
原來她從來都沒有邁過這個坎。
原來命運在這里等著她。
哈哈！
哈哈！
哈哈！
鐘靈毓突然有了仰天大笑的沖動。
出口的，卻是“哼”的一聲冷笑，接著是一連串的咳嗽。
原來，她連大笑，都不能夠。
顧深連忙上前，伸手想要輕拍鐘靈毓的背，給她順一順氣。
鐘靈毓不讓，卻咳得沒有力氣，推不開顧深，便掙扎起來。
顧深從側面輕柔卻堅定的用雙臂環住鐘靈毓，臉頰蹭著女孩兒的脖子，極力的想要安撫女孩兒激動的情緒。
鐘靈毓掙脫不開，也就放棄了。
她的眼神有些麻木，沒有焦點的直視著前方。
剛剛那是有一只鳥兒飛過嗎？
她也想做一只鳥，飛離這片讓人傷心的地方，離開這個令人心碎的世界。
顧深愈發的小心了，他走到鐘靈毓面前，正對著她。
鐘靈毓扭開頭，不愿意看見顧深。
顧深捧著女孩兒的臉，強迫鐘靈毓看著自己，他謹慎的開口，“阿毓，是我做錯了什么嗎？你告訴我，我一定改。你千萬別因此這么自己。你這樣我看著難受?！?/p>
初春時節，微涼的清風輕輕穿過樹木，走過枝干，來到鐘靈毓和顧深的眉眼發梢，揚起兩人校服寬大的下擺。
鐘靈毓帶著淚痕的目光跌進顧深深邃的眼眸。
真是好看的少年。
造物主就是這樣的神奇。
怎么可以造出這么美的少年呢？
他的眼睛里真的有光。
她想，這樣的眼睛，那里面的擔憂不是作偽吧？
如果她萬里迢迢從潤夏市追到澤陽市，最后的結局卻是和母親一樣，該是何其悲哀！
難道還能比現在的情況更糟嗎？
沉默半晌，鐘靈毓終于開口，“你說要改變我們的相處模式，那你為什么要改成你今天所做的那樣？”
顧深敏銳的發現鐘靈毓在這一瞬，整個人的氣場有些改變，不再是以前那種陽光下明媚嬌妍的灼灼芍藥，更像是下面埋著累累白骨的血泥里長出的帶刺玫瑰，骨子里流淌著哀傷的汁液。
顧深有些無措，他下意識的去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摩擦耳垂，他說，“想聽實話嗎？”
鐘靈毓冷笑，語氣不耐，“不想說就閉嘴，趕緊滾蛋?！?/p>
顧深見鐘靈毓連粗口都爆了，也不敢再隱瞞。只是待要張口，俊朗白皙的臉頰上卻有血色在蔓延，他很是真的有些難以啟齒。
在鐘靈毓愈發冰冷的目光下，顧深深吸一口氣，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其實那天我拿著你剪的一枝梔子花回家，把它插進花瓶里的時候我就在想，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禮物，我一定要把它好好的保存下來，這樣以后等我們老了，拿出來看，想到我們再相遇時的情景，鐘靈毓送了顧深一枝開得長長久久的梔子花，這支花陪著鐘靈毓和顧深一起走過了一生的風風雨雨卻一直常開不敗，因為這象征著鐘靈毓和顧深之間的愛……”
鐘靈毓眼里細碎的冰有些消融，但還是布滿料峭。
顧深說完這么一大串兒，嘴巴也說順了，也就沒那么難為情了，他繼續道，“所以我就想，怎么才能把這枝梔子花保存下來呢？其實最開始我是想扦插的，但是術業有專攻，我在這方面確實沒什么研究，所以我就干脆照著那枝梔子花的樣子雕了一個梔子花盆景，如此就能長長久久的留下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