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氣勢如虹，三疊人字陣已列陣完畢，鼓聲響過三巡，軍容肅穆，旗幟鮮明，軍士靜默無言，持槍鵠立。

王越站在督戰(zhàn)臺上，身后各色旗兵隨時準備傳遞軍令。

由于是夜間作戰(zhàn)，所以暗色旗幟便撤了下去，發(fā)令時在旗幟下掛上各色燈籠用以方便前軍大將辨明。

三通鼓過，全軍將士都明白，馬上就要接戰(zhàn)狼族人，這是妖族現(xiàn)世之后，第一次以足以成軍的規(guī)模與人族交手。

狼鋼錐一樣兇狠犀利的眸子，在黑夜中幽幽地散發(fā)著震懾心神地光芒。

如此近的距離，能看到許多狼一身灰白的皮毛，伏在地上靜靜地舔舐著利爪。

李涪覺得頭皮都要炸了，那種有序的野性，讓人汗毛倒豎，心生驚懼。

也許只有狼能做到擁有智慧和狡黠的軍事才能和不斷進取的精神。

天蒙人沒有《孫子兵法》，但是狼教會他們?nèi)绾巫鲬?zhàn)。

天蒙人天性使然飄忽不定，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方式，必然會在部落之間爆發(fā)爭奪水草的戰(zhàn)爭，這自然會使他們聯(lián)想到狼的兇猛與不可戰(zhàn)勝的力量，從而產(chǎn)生了對游蕩的狼群的敬畏與崇拜，繼而模仿狼的兇猛、強悍與攻擊性。

人族懂得合作協(xié)同作戰(zhàn)，狼在危機四伏的野外磨練出的生存法則，更是遠勝人族。

不知這一場懂得指揮謀略的人族軍隊，能否戰(zhàn)勝在草原上主宰者，決定著草原上的榮枯與生死，塑造著草原人的性格乃至靈魂的狼。

狼，在等待著，伏在地上等待著。

它們在等頭狼的訊號，在等敵人最脆弱的時候，沖上去瘋狂嘶咬，或是一擊遠遁，消耗敵人的體力。

有十幾只瘦小的狼遠遠繞著軍陣往中軍那里瞭望，這是狼王派出的游騎兵，負責打探敵人的情報。

“咻—”有人發(fā)矢。

緊跟著機栝聲不絕于耳，鋼弩矢激射而去，

幾頭狼發(fā)出一聲慘叫，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幾頭狼迅速遠遁。

隊伍里響起于勉的罵聲，“從軍這么多年都活回去了？幾頭畜牲而已，怕個鳥？”

神臂軍肅靜無聲，有一名軍士太過緊張，扣發(fā)了弩矢，導致其他軍士跟著發(fā)矢。

“誰不是第一次見到妖人？誰不是第一次和狼正面作戰(zhàn)？”于勉沉著臉大聲罵道：“沒見過野狗搶食嗎？都聽好了，沒有本將的命令，擅自發(fā)矢者，立斬無赦！”

“是。”神臂軍將士齊聲應諾。

“閣老，神臂軍有些騷亂，現(xiàn)已平息。”沙律和聽到有弩機發(fā)矢的聲音，便快馬前去查探，現(xiàn)回來稟報。

督戰(zhàn)臺上的王越，點頭說道：“無妨，初次參與妖族對戰(zhàn)，心神不穩(wěn)倒是正常。”說罷，他憂心忡忡地看著三疊人字陣前隊的方向。

“閣老，要不我親自去陛下那里？”沙律和看出了王越的擔憂。

“不行，陛下看重軍法，已經(jīng)派你負責游擊支援，不能再派你去前陣助力了。”王越嘆了口氣，他了解皇帝的脾氣，對于擅離職守的官員絕不姑息。

“大人，我去如何？”臺下一人語氣平和，行禮說道。

王越看到來人正對他行劍禮，不由得眼前一亮。

“有勞東山先生。”王越點頭答應，“傳令兵，帶東山先生去前陣。”

東山柳再次行禮，葛布長袍在風中有些單薄，禮畢轉(zhuǎn)身上馬去了。

狼群看起無陣勢可言，實際上諳含捕食者的智慧。

遲璠身后，皇帝的目光穿過槍林盾陣，落在了那些與常人無異的狼族人身上。

“遲璠，你仔細看看那些狼族人。”皇帝壓低聲音說道。

“朱將軍，我觀那些畜牲，形似常人，異于常人。料想化成人形，定有過人之處。”遲璠在城頭時距離太遠沒有看清，現(xiàn)在狼族人離軍陣也就二三百步，連對方的毛發(fā)都看的清清楚楚。

“遲璠所言不錯，如今兩軍對壘，氣勢達到一個頂點，一旦觸發(fā)，各自小心。”皇帝壓低了聲音說道。

“無妨。”聲音沉著有力，隨即皇帝的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

“師兄來了，”皇帝笑容滿面，“師兄是來保我？”

東山柳點點頭，與皇帝并肩而立，輕聲說道：“東山柳雖愚鈍，也知陛下言外之意。”

“好，你的心思，孤明白。”皇帝對東山柳的態(tài)度有了轉(zhuǎn)變。

東山柳不語，只是手掐劍禮。

皇帝回禮。

“師兄，這戰(zhàn)場廝殺與江湖俠客對決大不一樣。”皇帝低聲說著，“戰(zhàn)場臨陣，拼的是勢。但這次我等面對的不是尋常之敵，是妖，是獸。”

東山柳深吸一口氣，“我在山上常年和野獸交手，也在這些天地寵兒身上學到不少本事，其中最兇狠奸詐的便是狼。”

皇帝有些詫異地看著東山柳，開口問道：“師父所言劍道，是堂堂正正與人對招，師兄還曾試劍于野獸？”

“陛下莫說笑，可記得師父也曾說過，人為萬物靈長，師從山林土木。這山林便指的是飛禽走獸。”東山柳提醒道。

“你看你，孤和你打趣，你倒拿起師兄的架子了。”皇帝拍了一下東山柳后背。

“是我唐突了。”東山柳笑道。

正說著，狼群動了。

狼王正聽著探查狼的稟報，臉上露出得意狡猾的神色。

“聽著，所有族人以及獸群，大聲嚎叫震懾敵人，半刻鐘后發(fā)起進攻。”狼王語氣里充滿不屑，“狼騎直突中軍。”

“我王，為何不用圍獵之法消耗他們？”黎元出聲問道。

狼王回頭看了他一眼，“黎元，自從你做了近衛(wèi)之后，這狼神的戰(zhàn)魂便離你遠去了。”

“不敢。”黎元單膝跪地請罪。

“明軍有強弩，我族雖強大，但這次千里趕赴京城，消耗不得。”狼王說道，“前番狼騎潛入，并沒有占到多大便宜，這個新皇有兩下子。”

“黎元明白了，狼王在上，黎元請第一個沖陣，揚我狼族威名。”黎元大聲說道。

周圍的狼族近衛(wèi)跟著黎元都大聲叫囂著，各個奮勇當先。

如同炸了鍋，狼群仰頭長嘯，凄厲悚人，聲聲不絕。

明軍陣中有些騷動。

傳斌聽到周圍軍士吞咽唾沫的聲音，和樊大友對視一眼，轉(zhuǎn)身向前走去，現(xiàn)在所有將士的面前，背對狼群，怒目而視。

他知道這波狼嘯，對軍士迎戰(zhàn)的信心造成了很大的打擊。

“本將叫傳斌，今夜我的位置，在第一排，一會我要是被咬死了，給吞了，也要撐死那些個畜牲。”傳斌抻出刀來，拍著手中的盾牌，咚咚作響。

“我告訴你們，我若在此戰(zhàn)死，你們便踏著我的尸體，殺過去！替本將多殺幾個畜牲。今夜，本將就是戰(zhàn)死，也會死在你們前面，大明兒郎，無懼！”傳斌大聲吼道。

“咚咚…”

“大明！無懼！”

金鐵交擊，大明怒吼。

“來啊，給老子站穩(wěn)了，誰要是打半個哆嗦，我一刀砍折你狗腿。”李涪也大聲說著，激勵著長弓隊的軍士。

半刻鐘霎時間便過。

群狼吐露獠牙，嘶吼著向前狂奔，踏起泥土翻飛。

傳斌大吼一聲，“迎敵！殺狼！”

“轟！”前排軍士將團牌砸進土里，手中刀刃向上，隨時準備下劈。

皇帝握緊軍刀，冷冷地看著狼群中幾個狼族人的身影。

遲璠和皇帝所在的隊伍，屬于第一陣的第三隊，有五百團牌手。

當?shù)谝魂爤F牌手與第二隊長矛手未能砍殺的敵人突進陣中，第三隊的團牌手和第四隊手持鋼叉的軍士，實施截殺。

第三隊的團牌，是半身牌，以方便攜帶為先。

遲璠正手持團牌，盯著群狼撲來的方向。

幾百步的距離，若是尋常軍士帶甲沖鋒，也要跑上十幾息。

那群狼向前撲殺，僅五息時間，便來到軍陣之前。

遲璠能清楚的看到每一頭大狼倒豎的毛發(fā)，鋒利的爪牙。

碰撞。

狼群的強壯出乎想象，在全力猛沖之下，幾乎將前排團牌巨盾給撞翻。

鐵爪扒在盾上，劃出道道火光，金鐵摩擦地聲音刺耳不絕。

“遲璠，妖族不愧是天地寵兒。”皇帝面露微笑。

“陛下，待我軍全面接戰(zhàn)，你且看遲璠刀劈活狼。”遲璠沉聲說道。

“好。”

幾名千戶正摩拳擦掌，見主將要大聲喝彩，給遲璠叫好。

正說著，幾頭巨狼踏著巨盾，一躍閃過長矛密林，落在了第三隊的面前。

“破軍六式，突！”樊大友大吼一聲，十幾名團牌手上前，三人一組，一人頂盾直沖，兩人團身進刀，剎那將巨狼分尸在此。

幾組軍士干凈利落解決掉剩下的殘余巨狼。

“好！”眾將士齊聲喝彩。

“師兄你看，這些巨狼，與尋常野狼不一般，應是狼族中未化人形的族人。”皇帝對東山柳說道，這些狼毛色灰白，體型時野狼的兩三倍。

“剛才是野狼隊里混著這些巨狼進攻，應是試探。”東山柳想起在原野之上，狼曾驅(qū)使著野馬去踏羊群，讓牧羊人措手不及，羊群被捕殺殆盡。

“師兄的意思是，狼族有高人指揮？”皇帝有些疑惑。

“如果有人指揮，調(diào)遣狼族戰(zhàn)力，恐怕會給造成不小的麻煩。”東山柳說道。

“師兄，孤想到的不是這些，”皇帝嘆了口氣，“狼本能集體作戰(zhàn)，即能化形便有狼頭調(diào)遣指揮。狼本野性，若是尋常野狼臨我城南襲擊百姓，派騎兵獵殺便是。如今有規(guī)制地組織進攻，定有所圖。”

“我明白了，待狼族接戰(zhàn)之后，東山柳代陛下前去擒拿狼頭。”東山柳會意。

皇帝點點頭，“誰敢說我?guī)熜钟掴g？”

東山柳靦腆笑笑。

第二波進攻來了，狼群有些不想在前沖鋒，后面的狼族衛(wèi)士手持黑刀驅(qū)趕著往明軍一方壓來。

“準備，變陣。”傳斌一聲令下，第一隊分成十個小方陣，將二隊的長矛手圍在陣中，長矛出立，如同鐵桶般嚴密。

狼群在驅(qū)使之下，向方陣發(fā)起進攻，而那些身穿半身鐵甲的狼族衛(wèi)士，只是在狼群后方發(fā)出陣陣怒吼驅(qū)使狼群向陣中軍士發(fā)起進攻。

“驅(qū)虎吞狼，倒成了狼驅(qū)狼。”傳斌隊結(jié)陣之后，皇帝所在的三隊便正面與狼族相對。

“狼天性薄涼，若有利益，能舍老弱誘敵、斷后。”東山柳有意往前站了半步，繼續(xù)說道：“我曾見幾個草原孩子，發(fā)現(xiàn)了狼藏匿幼狼的土洞，若是能掏得一只狼崽，是草原娃的榮耀…”

一聲長嘯打斷了東山柳的話，長嘯聲悠悠傳來，帶著無盡的蒼涼之意。

群狼仿佛得了命令般，發(fā)瘋似的向前撲殺。

長矛凜然，戰(zhàn)甲森森，手中軍刀寒光湛湛。

狼與人戰(zhàn)作一團。利爪下的巨盾仿若浪下扁舟，搖搖欲墜。

皇帝用力拍了下東山柳肩頭，“師兄，故事留待戰(zhàn)后說，且隨我殺狼！”

長刀出鞘，皇帝大喝一聲，帶頭沖了出去。

遲璠唯恐皇帝有失，回頭招呼一聲幾個千戶，緊隨其后。

第三隊的團牌手，怒吼著拍擊著盾面，隨著皇帝一擁而上，直往狼群后方的狼族衛(wèi)士。

東山柳仰頭看了一眼今夜的圓月，但見群星璀璨，不弱月華。

東山柳施展輕功，步法飄逸輕靈，動靜之中，變化萬方。

只見他手微抬起，背后長劍已入手中，口中喝道：“劍宗弟子東山柳，今已此劍，朝天子。”

劍氣如虹寒光至，手起處，血肉翻飛，群狼橫尸。

東山柳仰天長嘯，手中長劍鋒芒盡展，劍氣縱橫，如同潑墨寫意般，肆意揮灑之下，十丈內(nèi)竟無一狼殘喘。

不曾停滯，劍鋒所至，群狼授首。

青衣白裳，殘破染塵，不沾一滴獸血。

在東山柳出手之下，明軍士氣大增，在傳斌的指揮下，打退了狼族的第二波進攻。

皇帝有些郁悶，在他沖出去的時候，遲璠有意保護，帶著幾個千戶將皇帝圍在了中間，結(jié)成一個小方陣和狼群作戰(zhàn)。

遲璠宰了六頭巨狼，幾個千戶動作也干凈利落，殺了九頭，這還是刻意保護皇帝，不然這幾個遲璠親手調(diào)教的軍中將領，巴不得在皇帝面前露幾手呢。

東山柳一人突入狼群后方，斬了十幾個狼族衛(wèi)士，迫使狼族倉促后撤。

皇帝看得手癢心癢，心里暗罵遲璠沒有眼力見。

遲璠卻滿臉憨笑，詢問皇帝有沒有受傷。

“有你攪和，我何傷之有。”皇帝低聲說道，知道遲璠生怕他有事，不過能近距離看自己親手布置下，能與妖族作戰(zhàn)的陣法，還是很不錯的。

有些地方需要改進，與狼族作戰(zhàn)要側(cè)重截殺啊。皇帝心中默想。

中軍開始擊鼓傳令，傳斌樊大友開始帶著軍士分為兩隊變陣，往側(cè)翼靠攏而去。

與狼族主力作戰(zhàn)的時刻，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