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中空氣潮濕，燈上火苗時不時劈啪作響。

“道長，你想要我三人隨你做道士？”李耀聽了賈道長啰哩啰嗦的解釋，明白了他的意思。

賈道長：“不是做道士，是做我的兒子…不不，是做我的徒兒。”

盛英指著李耀光溜溜的腦門說道：“就是像他現在是佛家俗門弟子一樣，我們也是你的俗家弟子？”

李耀怒道：“你才是和尚?！?/p>

“誰是誰像。”盛英聳聳肩。

“矮子，你同意嗎？”賈道長笑若春風，看向矮子趙吉。

趙吉坐了起來，深深地看了一眼盛英，轉頭對賈道長說道：“你說你找到我的親爹了，我想先去看看他。”

賈湖刻搖搖頭，“不行，現在風聲太緊，不能讓你涉險。”

“那我跟你走，會有機會能見到親生父親吧？”趙吉盯著賈湖刻的臉，想從中看出他是否在誑自己。

賈湖刻面色坦然，輕聲說道：“離開京城之前，我會帶你去見他。然后你要隨我修行。”

趙吉一口答應。

“我父親怎么說？你在哪里見到他的？”盛英見矮子趙吉同意跟著賈道長走，心中一急。

“你叫盛英，把你抓到這里的是另一個道人，你不必對我如此戒備?！辟Z湖刻面帶微笑，“你父親讓我給你帶句話，門中有變，族中人心懷險惡，望你隨道長好生修習，為父不找你，不得擅自回家?！?/p>

盛英聽完，低頭不語。他的二叔想必也是被人排擠，才離開家族，也是父親對他的保護。

但客棧中的那人不是二叔，盛英從懷中拿出一個布包，上面有血跡滲出來，遞給賈湖刻。

“這是有人假扮我二叔，被我用門中機關擊殺后砍下小指。道長你看看?！笔⒂⒉及蜷_，呈到賈湖刻面前。

盛英驚呼一聲，那是一根毛茸茸的彎爪，指甲修長泛著青色。

“妖人，是狼妖?！辟Z湖刻認了出來。“此妖假扮你的二叔，來帶走你。”

“帶走我？目的是什么？”盛英不解。

“從你父親所說，可能是你家族中有人雇傭的狼妖，掠走你來牽制你父親?！辟Z道長何等聰明，立刻想到了狼妖的目的。

“那我父親有危險！”盛英面色一變，騰地站了起來，“我要去救父親?！?/p>

“小子，你沒被抓走，所以你父親并不會被別人威脅，你現在回去才是添亂。”李耀出聲勸導，“你父親放心把你交給道長，你就跟道長走吧。”

盛英低頭不語，父親將自己托付給道長，但自己剛才差點殺了矮子，如今矮子愿意跟這位道長走，萬一半路上矮子報仇怎么辦？

“你這是小人之心?！辟Z湖刻仿佛能洞察一切。

矮子接話說道：“度我趙吉之腹。”

盛英抬起頭看著矮子，一臉的驚訝。

矮子對他點點頭，繼續說道：“方才的情況，我若是你，也會和你一樣，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是值得的。無論有幾成存活的把握，都值得去拼命?！?/p>

盛英不信，“你說的這些，我只能當作你還沒恢復功力之前用來麻痹我的話。我相信當你能殺我時，你會毫不猶豫的動手?！?/p>

“呵呵，”矮子笑了笑，更像是自嘲，“我趙吉入紫微閣以來，很快成為十大殺手之一，憑的是陰險狡詐反復無常，最擅長把控人心。在我手里死去的人，都帶著對自己的內疚和羞愧心甘情愿被我殺死。李耀很清楚我是怎么做的。”

李耀點頭說道：“你利用我心里對山南百姓的愧疚，假扮山南災民?！?/p>

矮子搖搖頭，緩緩說道：“山南水災，當時我就在白連河邊養父母的家中。那天我要去縣城辦事，剛走出沒多遠，那滔天的白浪吞噬養父家的土屋，真的就是我一眨眼的功夫，連屋頂都被拍的粉碎。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被沖過來的洪水卷了進去。再醒過來，我被掛在大樹上，撿回來一條命。我不是假扮災民，我就是山南災民。”

“所以，那些官員都是你殺的？”李耀問道。

“沒錯，是我殺的。”矮子并不否認。

“你知道就算你不殺他們朝廷也會治他們的罪?！?/p>

“可你的朝廷不一定會殺他們。”矮子沉聲道：“這里面有二品大員，有閣老的門生，有國舅爺。盤根錯節利益糾纏，有些人不會死。即使犯了如此的罪孽，也不會死。”

“即便他們僥幸沒死，也會有上天懲罰。”

矮子嘲諷地笑笑，“有天罰想必早就把我劈死了，畢竟我不是個善人?！?/p>

“你…”李耀詞窮了，他始終認為那些人不該被矮子所殺，那些官員應當被朝廷論罪處之。

“李耀，國法如同虛設，國家便要散了。”矮子長嘆一聲，“窮人命賤，死個幾萬十幾萬，都不會讓朝堂震動，死一個貪贓枉法瀆職賣國的二品大員，才派來一個巡撫來查案?！?/p>

李耀沉默。

“追究根源，就是國法不明，刑法不力。貴人犯法，因身世顯赫便能逃脫罪責，甚至官運升遷?！卑诱f話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李耀的心上，砸在他對朝廷的幻想上。

“這個閣老，那個總督，偏袒自己人，這本沒錯。但亂法亂綱，便是大錯?！崩钜f著，兩眼空洞無神。

“皇帝還是不錯的。但有些事皇帝是看不到的，大明疆域太大了，光靠一個人是無法顧全的?！卑訉钜f道。

“用法，只要律法能震懾貪官墨吏，便能肅清官官相護的局面?！崩钜氲竭@一點，轉而又搖頭說道：“何其難也?！?/p>

“是千難萬難?！卑訃@道。

外面傳來一聲怒吼，聲音尖銳帶著怨氣，刺痛牢中幾人的耳膜。

過了一會，一切平靜了下來。

“好了，有話出去再說吧。”賈道長掃視三人神色，站了起來。

走到牢墻面前，賈湖刻伸手在墻上畫了個拱門的圖案，左手掐訣念叨著什么，右手手掌抵住墻壁，低喝一聲：“開！”

厚重的牢墻分成兩扇，被賈道長推開了，邁步走了出去，回頭招呼三人跟上。

矮子緩緩站起身來，將李耀扶起。

盛英將手上鎖鏈往脖子上一搭，過來幫著架著李耀，于是三人走了出去。

漫天星斗璀璨。

賈道長在樹下朝他們招手，背上多了個圓滾滾的包袱。

他們身后，兩扇墻緩緩關閉，沒有一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