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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呼嘯山莊

第8章

凱茜在畫眉田莊住了五個星期,一直待到圣誕節(jié)。那時候她的腳脖子才徹底治好,她的行為舉止也大有改進(jìn)。太太在那段時期經(jīng)常去看她,而且開始實行改造她的計劃,辦法就是用好衣服和奉承話去提高她的自尊心,這些她都高高興興地接受了。所以回家的時候,她并不像一個粗魯?shù)牟淮髅弊拥男∫叭四菢樱幌伦犹M(jìn)屋子,猛沖過來緊緊地把我們抱得喘不上氣來,而是像一個十分尊貴的人物,從一匹漂亮的小黑馬上下來,頭戴插著羽毛的海貍皮帽子,棕色的鬈發(fā)從帽檐下披散下來,身穿一件長長的毛料騎裝,所以她只好用雙手曳起下擺,這才翩然走進(jìn)家來。

欣德利扶她下馬的時候,興高采烈地大叫:

“嘿,凱茜,你可真是個大美人啦!我簡直都認(rèn)不出你了。現(xiàn)在你看起來可真像位小姐啦——伊莎貝拉·林頓根本沒法跟她比,是不是,弗朗西絲?”

“伊莎貝拉可沒有她那種天生麗質(zhì),”他太太回答說,“可是她得留神,不要在這兒又變野了。埃倫,幫凱瑟琳小姐寬寬衣——別動,寶貝兒,要不你會把鬈發(fā)碰亂的——讓我來給你把帽子帶兒解開。”

我給她脫下騎裝,里面可真是光彩照人:一身華麗的方格綢長袍,白色的褲子和擦得發(fā)亮的皮鞋。等那幾條狗一齊撲上來歡迎她的時候,她簡直不敢碰它們,生怕它們搖尾撒歡弄壞她那身華麗的衣服,不過還是高興得眼睛都亮了。

她斯斯文文地吻了吻我——我當(dāng)時正在做圣誕節(jié)蛋糕,弄得渾身上下都是面粉,要想和我擁抱那可不行——然后她就四處張望找希思克利夫。恩肖先生和太太急煎煎地注視著他們怎樣會面,盤算著從這次會面多少總能讓他們判斷出一點兒:他們究竟有些什么根據(jù)能指望把這一對好伙伴真拆散。

開頭還很難找到希思克利夫——當(dāng)初,要是說凱瑟琳離開家以前他是吊兒郎當(dāng)滿不在乎,別人對他也疏忽大意滿不在乎,在那以后他就更是糟糕十倍。

除了我以外,甚至沒有人肯發(fā)發(fā)善心,每個星期叫他一次臟孩子,要他自己去洗個澡。而像他這么大年歲的孩子,對肥皂和清水是很少天生會有什么好感的,正因如此也就別提他那身衣服啦,他穿在身上泥里蹚?fù)晾餄L,已經(jīng)三個月沒換了;他那厚厚的頭發(fā)也從來不梳,臉上和手上黑黢黢的都像蒙上了一層烏黑的油泥。他一見到走進(jìn)來的是這樣一位鮮亮優(yōu)雅的千金小姐,而不是他本來所指望的那個蓬頭垢面和他剛好配對的伙伴,也就只有乖乖躲到高背長椅后面去了。

“希思克利夫不在這兒嗎?”她一面問,一面脫下手套露出手來,因為成天待在屋里什么事也不干,那些手指變得白極了。

“希思克利夫,你可以走過來嘛。”欣德利大聲叫喊著,美滋滋地看著他那副狼狽相。眼見這個可惡的小流氓身不由己地出來丟人現(xiàn)眼,他覺著得意:“你也可以出來,像別的仆人一樣,向凱瑟琳小姐表示歡迎。”

凱茜一眼看見她的朋友躲在那兒,就飛也似的跑過去抱他,一眨眼工夫就在他臉上親了七八下,然后停下來,退后一步,一面開懷大笑,一面叫嚷:

“嘿,你怎么顯得那么黑,還愁眉不展的——那么滑稽,那么兇!不過,這是因為我看慣了埃德加和伊莎貝拉·林頓。喂,希思克利夫,你把我忘了嗎?”

她這樣問是有點兒理由的,因為羞愧和傲氣給他的臉蒙上了雙重陰影,讓他動彈不得。

“握握手,希思克利夫,”恩肖先生說,顯出一副體恤下人的樣子,“稍微握一下還是允許的。”

“我不!”那孩子總算開口答話了,“我可不是站在這兒讓人笑話的,我可不吃這一套!”

要不是凱茜小姐又把他抓住,這時他就會從這圈人中間沖出去了。

“我并沒有笑話你的意思,”她說,“我是管不住自己。希思克利夫,至少得握握手吧!有什么讓你這么不高興的?你不過是看起來有點兒怪就是了——要是你洗洗臉,梳梳頭發(fā),那就行了。可是你那么臟!”

她小心翼翼地看看握在自己手里的那些黑指頭,又看看她自己的衣服,擔(dān)心蹭上他的衣服會弄上什么痕跡。

“你根本就不必碰我!”他悟出了她眼神里的意思,猛地把手抽回來說,“我愛多臟就多臟,我喜歡臟,我就是要臟。”

他說著,一頭沖出屋子。這時男女主人開心極了,凱瑟琳則十分不安,她無法理解,她那些話竟會惹得他這樣大發(fā)脾氣。

我干完了給剛回來的小姐當(dāng)貼身丫鬟的活兒,又把蛋糕放進(jìn)了烤爐,在堂屋和廚房里把火燒得旺旺的,顯出了圣誕前夕的喜慶勁兒。準(zhǔn)備好了這些,我就要坐下來,獨自一個人唱幾支圣誕頌歌,讓自己舒坦一下。約瑟夫卻硬說,他覺得我選的那些輕快的曲調(diào)跟真正的歌曲差著一層,我也不管。

約瑟夫回他屋里自己禱告去了,恩肖先生和太太則忙著讓小姐注意觀看那些各式各樣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兒,那是替她買來給林頓家兩個孩子送禮的,為的是對他們的好意表示感謝。

他們還早就邀請了那兄妹倆第二天到呼嘯山莊來玩,那兄妹倆已經(jīng)接受了邀請,不過有一個條件:林頓太太請求,千萬小心別讓那個“調(diào)皮搗蛋、滿嘴臟話的男孩子”靠近她那對小寶貝。

在這種情況下,我就獨自待著了。我聞到了那些燒熱的佐料發(fā)出的濃濃香味;欣賞那些閃光發(fā)亮的鍋碗瓢盆,那裝飾著冬青樹枝、擦得發(fā)光的鐘;那些在盤子里碼好了的銀杯,等開晚餐的時候就倒進(jìn)香甜的熱酒;我尤其欣賞我費心費力擦洗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的地板。

我理所當(dāng)然地對每一樣?xùn)|西都暗暗叫好,這時我想起了老恩肖,他一向都是在什么都收拾停當(dāng)之后走進(jìn)來,夸獎我是個能干麻利的姑娘,還把一先令塞到我手里,當(dāng)作圣誕節(jié)禮物。由這兒我接著又想到他對希思克利夫的寵愛,想到他老是擔(dān)心,生怕死神把他帶去以后那孩子會受罪,沒人理睬,這自然又讓我想到那個可憐的孩子目前的境遇,于是唱著唱著,我的心情變了,竟哭起來。不過我一會兒又突然想到,我要是盡力彌補一下他受的那些委屈,總比自己傷心落淚要更有意義,于是我就站起身來,到院子里去找他。

他并沒有走遠(yuǎn);我發(fā)現(xiàn)他照平常一樣,正在馬廄里給新買來的那匹母馬駒梳它那一身烏油油的毛,同時還在喂別的牲口。

“快干,希思克利夫,”我叫他,“廚房里現(xiàn)在可舒服呢——約瑟夫又在樓上。快干,趁凱茜小姐還沒出來,讓我給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那樣你們倆就可以坐在一起,整個爐火都由你們倆享受;還可以好好談?wù)劊恢闭劦缴洗菜X的時候。”

他徑自干他的活,連頭也不朝我轉(zhuǎn)一下。

“來吧——你來嗎?”我接著又說,“還給你們每個人留了一塊小蛋糕,差不多夠吃的了。你打扮一下總要半個鐘頭呢。”

我等了五分鐘,也沒有得到一句答話,就丟下他走了……凱瑟琳和她哥哥嫂子一起吃的晚餐。約瑟夫和我一起吃了一頓別別扭扭的飯,一方加的“佐料”是不斷責(zé)備,另一方是不斷說粗話。希思克利夫的那份蛋糕和干酪整個晚上都留在桌上沒有動,就等仙子來享用了。他一直干活兒,九點才罷,然后悶聲不響,陰沉著臉回到自己屋里去了。

凱茜很晚還沒睡,為了招待她那兩位新朋友,她有好多事情要吩咐。她到廚房里來了一次,想和她的老朋友說說話,可是他已經(jīng)走了,于是她只拿腔作調(diào)地問了句他是怎么回事,然后就回去了。

第二天早晨,希思克利夫起得很早,因為這是過節(jié),他帶著一肚子不高興到荒原上去了。直到這一家人都動身去了教堂,他才重新露面。餓了一頓飯,又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他精神好了點兒。他在我身邊轉(zhuǎn)悠了一會兒,然后憋足了勁兒,猛然大聲說道:

“奈麗,把我打扮得像樣點兒,我打算學(xué)好。”

“是時候了,希思克利夫,”我說,“你已經(jīng)讓凱瑟琳傷透了心啦。我想,她在后悔不該回到家里來。看起來你在忌妒她,因為大家對她比對你經(jīng)心。”

忌妒凱瑟琳,這個說法他根本理解不了;但是讓她傷心,這個說法他可是理解得一清二楚。

“她說過她傷透了心嗎?”他問道,顯得非常認(rèn)真。

“今天早晨我告訴她你又跑出去了,她就哭了。”

“可是,我昨天夜里就哭了,”他回了我一句,“我比她更有理由哭。”

“是啊,你完全有理由滿心傲氣、肚子空空地去上床睡覺。”我說,“驕傲的人總是給自己增添極度的煩惱——但是,你脾氣那么暴躁,要是你自己也為這個覺得羞愧,那么記住,等她進(jìn)來的時候,你一定得道歉,你一定得走上前去親她,還要說——你最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只不過要誠心誠意地說,不要弄得好像她穿得講究,你就覺得她變成個生人了。好了,盡管我得去把晚宴準(zhǔn)備好,可是我還是要偷空來替你打扮一下,讓埃德加·林頓在你旁邊一比就像個玩具娃娃一樣;而且他也真像個玩具娃娃——你比他年輕,還有,我可以保證,你長得比他高,你兩個肩膀比他的要寬一倍——你一眨眼的工夫就能把他打趴下。難道你不覺得你能?”

希思克利夫的臉一下亮起來了,不過一會兒重新罩上了一層陰影,他嘆了口氣說:

“但是,奈麗,就算我把他打趴下二十次,也不會讓他變得丑一點兒,或是讓我變得好看點兒。我巴不得我也有淺色的頭發(fā)、白凈的皮膚,穿得好,守規(guī)矩,運氣好,將來會像他一樣闊氣。”

“還動不動就喊媽。”我接上碴兒說,“只要哪個渾小子朝你晃一下拳頭,就嚇得哆嗦;天上下了一陣雨,就整天坐在家里不出去。哎呀,希思克利夫,你也太窩囊了!來照照鏡子,我要讓你知道,你究竟應(yīng)該巴望些什么。你注意到了嗎?在你眼睛中間那兩條皺紋,還有那兩道濃眉,它們不是彎彎地挑起來,而是從中間就耷拉下去,還有你眼睛里那對黑魔鬼,它們那么深深地藏在里面,從來不敢大大方方地打開窗子,而老是在里面賊溜溜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像惡魔的探子。你應(yīng)該盼著,還要學(xué)著,抹平那些莫名其妙的皺紋,坦率地睜開你的眼皮,把那對魔鬼變成坦然自信、純潔無瑕的小天使,對什么事也別疑神疑鬼,只要認(rèn)準(zhǔn)了不是敵人,就總是把他們當(dāng)朋友待——別顯得像條兇惡的癩皮狗,哪怕好像知道它挨了幾腳是罪有應(yīng)得,卻還是因為自己倒了霉,就不但恨那踢的人,而且還恨所有的人。”

“換句話說,我得巴望能長一對像埃德加·林頓那樣又大又藍(lán)的眼睛,還有他那樣平滑的腦門嘍。”他回答說,“我巴望——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心地善良就會幫著你的長相變好看,孩子,”我接著說,“哪怕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黑人也是一樣。壞心眼的人,哪怕長了最漂亮的臉蛋兒,也會變得連一個丑八怪都不如。好了,現(xiàn)在咱們洗了臉,梳了頭,也出了氣——告訴我,你難道不覺得自己也挺俊的嗎?我告訴你吧,我覺得是。你也配當(dāng)一位微服出巡的王子呢。誰知道呢,興許你爸爸是中國皇帝,你媽是印度女王,他們倆誰都能只用一個禮拜的進(jìn)項就把呼嘯山莊和畫眉田莊一氣兒買下來呢?說不定你就是給那些沒心肝的水手綁架了,帶到英國來的。我要是換成你呀,就會把出身架得高高的,只要一想我是個什么人物,就能讓我雄赳赳氣昂昂地把那個小小莊主的欺壓給頂住!”

我就這么和他嘮叨來嘮叨去,希思克利夫慢慢也就舒展開了眉頭,臉上開始露出喜色。正在這個當(dāng)口,一陣車轱轆的聲音突然從大路那邊傳過來,接著進(jìn)了院子,把我們的聊天打斷了。他跑到窗口,我跑到門口,剛好看到林頓家的兄妹倆從他們家的馬車上下來,身上給大氅和毛皮衣物裹得密不透風(fēng);恩肖這一家人則從馬背上跳下來——在冬天,他們常常是騎馬上教堂。凱瑟琳一手牽著一個孩子,把他們領(lǐng)進(jìn)屋里,讓他們坐在壁爐前面,爐火很快就把他們白白的臉蛋烤得有了血色。

我催促我那位伙伴現(xiàn)在趕快出去,讓人家見識一下他那笑盈盈的神氣。他乖乖地照我的話辦了。可是運氣竟然那樣糟糕,他剛從這邊打開通往廚房的門,欣德利就從另一邊把門推開了,他們迎面相遇。老爺看見他干干凈凈、高高興興的,就滿肚子是氣,或許是急著要兌現(xiàn)自己答應(yīng)過林頓太太的話吧,他猛然上前把他向后推了一把,并且怒氣沖沖地命令約瑟夫:“別讓這家伙待在這間屋子里——把他打發(fā)到閣樓上去,宴會不散別下來。只要讓他一個人待在吃的東西旁邊,哪怕只待一分鐘,他就要把手伸到那些甜餡餅當(dāng)中去,還要偷那些水果。”

“不會的,先生,”我忍不住搭腔了,“他什么也不會動,他不會——而且我想,他也應(yīng)該和我們一樣,有他那份好吃的東西呀!”

“他得吃我一頓拳頭,如果天黑以前我再在樓下碰見他的話。”欣德利大聲嚷道,“滾開,你這個二流子!嘿,你還想打扮成公子哥兒呢,是嗎?等著吧,等我揪住你那講究的發(fā)鬈——看我會不會把它們抻長!”

“它們已經(jīng)夠長的了,”林頓少爺從門洞往里面窺看著說,“我真納悶,那頭發(fā)鬈怎么沒讓他頭疼。那就像馬鬃蓋在一匹小公馬的眼睛上!”

他抖著膽子說出這番話來,本來并不帶侮辱的意思;但是希思克利夫那種烈性子,哪能容忍一個看來他痛恨的人說這種不得體的話呢,更何況這個人又是當(dāng)時他認(rèn)作情敵的人。他順手抓起身邊頭一件夠得著的一大托盤熱氣騰騰的蘋果醬,整個潑在說話人的臉上和脖子上,那孩子立刻開始了一陣號啕,引得伊莎貝拉和凱瑟琳急忙趕上前來。

恩肖先生立刻抓住那個元兇,把他押送到他自己的屋子里去。他在那兒一定采取了粗暴的手段,使他那股火氣冷下來,因為他重新露面的時候,還滿臉通紅,氣喘吁吁。我拿起一塊擦盤子的布,惡狠狠地給埃德加擦鼻子和嘴,還死命說,因為愛管閑事,他活該倒霉。他妹妹開始哭著要回家去,凱茜站在旁邊滿臉漲得通紅,不知如何是好。

“你根本不應(yīng)該和他說話!”她規(guī)勸林頓少爺說,“他剛才心情不好,這會兒你已經(jīng)把你這次拜訪給弄糟了。他還會挨鞭子——我最恨讓他挨鞭子!我都吃不下飯啦。你干嗎要和他說話呢,埃德加?”

“我沒和他說話呀,”這位年輕人抽抽搭搭地邊哭邊說,邊從我的手中掙脫出來,用自己的麻紗手絹把剩下的地方擦干凈,“我答應(yīng)過媽媽,我和他一句話都不說的,而且我就是沒說呀!”

“行了,別哭了!”凱瑟琳用一種瞧不起人的口氣回了他一句,“你又沒給人宰了。別再搗亂啦——我哥哥來了,安靜點兒!住聲兒吧,伊莎貝拉!有誰傷著你了嗎?”

“來,來,孩子們,大家入席吧!”欣德利急匆匆走進(jìn)來大聲說,“那個小畜生剛好讓我渾身都暖和起來了。下一次,埃德加少爺,你就用自己的拳頭執(zhí)法吧——那會讓你胃口大開!”

參加這小小宴會的幾個人見到那香噴噴的筵席擺上來,就恢復(fù)了通常應(yīng)有的祥和。他們騎馬坐車跑過了一段路早就餓了,所以很容易就給安撫得妥妥帖帖,因為,其實他們誰也沒有受到什么真正的傷害。

恩肖先生切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大盤一大盤的東西,太太談笑風(fēng)生,使得人人感到輕松愉快。我在她的椅子后面侍候著,眼見凱瑟琳的眼睛一點兒也不濕潤,顯得沒事兒似的,開始切起面前的鵝翅膀來,這叫我痛心。

“好一個無情無義的孩子呀,”我暗自思忖,“她多年在一起玩的伙伴那么倒霉,她竟這樣不管不顧!我真沒想到她會這么自私自利。”

她叉起一點兒東西送到嘴邊,隨后又把它放下了。她的臉紅了,淚珠唰地流到臉上。她把叉子滑落到地上,然后趕忙扎到桌布下面,掩飾自己的感情。我覺得她無情無義,也并沒有多長時間;因為我看出來了,她這一整天都在坐立不安,經(jīng)受煎熬,苦苦找空兒獨自待著,或是去看希思克利夫——他給主人鎖起來了,這是我想方設(shè)法私自給他送去一頓吃喝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的。

到了晚上,我們開了個舞會,凱茜央求把他放出來,因為伊莎貝拉沒有舞伴。她的請求沒有成功。我給指派填補了這個空缺。

一跳舞大家就來了勁兒,把所有的不痛快都拋到了一邊。吉默頓的樂隊一來,大家情緒更高。樂隊合計有十五個人呢,除了幾個歌手,還有一把小號,一把長號,幾支單簧管、巴松和法國號,再加一把低音提琴。他們挨門挨戶到所有體面的人家去演奏,每逢圣誕節(jié)就能得到一些捐款贊助。聽他們演奏,我們都認(rèn)為是頭等的享受。

他們照例唱完了幾首圣誕頌歌,我們就請他們唱些抒情歌和重唱。恩肖太太喜歡這些音樂,所以他們給我們唱了很多。

凱瑟琳也很喜歡這些音樂;可是她說,在樓梯頂上最好聽,于是她就摸著黑兒上去了。我跟在后面。他們關(guān)著下面堂屋的門。屋里盡是人,所以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我們走了。她在樓梯口上并沒有停住,而是繼續(xù)往上爬,一直爬到關(guān)著希思克利夫的閣樓前,在那里叫他。他有一會兒硬是不肯答話,她卻一聲聲不停地叫,到底把他打動了,隔著墻板和她說起話來。

我撂下這兩個可憐的小家伙,讓他們安安穩(wěn)穩(wěn)地自己交談,直到后來我覺得歌兒快要唱完了,歌手也要吃些茶點了,才爬上樓去提醒她。

我在閣樓外面沒有找到她,卻聽到了她在里面的聲音。原來這小猴兒從另一間閣樓的天窗爬上了屋頂,又沿著屋脊爬過去,爬進(jìn)了這一間的天窗。我費了很大的勁兒,好容易才把她哄出來。

等她真的出來了,希思克利夫也跟她一起出來了。她一定要我把他帶到廚房里去。我那位仆人同事[23]為了躲開我們這種“魔鬼的頌歌”——他喜歡這樣叫我們唱的歌——早已到一個鄰居家里去了。

我告訴他們,無論如何我都不打算攛掇他們耍花招騙人,可是這名“犯人”從昨天吃過正餐以后還沒吃過一口東西,所以我對他這一次糊弄欣德利先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他走下樓來,我給他在爐火邊擺了個凳子,給了他不少好吃的東西。可是他病了,吃不下什么。我本想犒勞他一番,卻是白費了心思。他把兩個胳臂肘支在膝蓋上,兩只手托著下巴,一直在那兒想心事,一聲不吭。我問他主要想的是什么,他繃著臉回答:

“我在琢磨,怎樣和欣德利算賬。只要最后我能辦得到,等多長時間我都不在乎。但愿他別在我和他算賬以前就死了才好!”

“你真不害臊,希思克利夫!”我說,“應(yīng)當(dāng)由上帝來懲罰惡人,我們應(yīng)當(dāng)學(xué)會寬恕。”

“不,不應(yīng)該由上帝來了卻我這個心愿,這要由我自己來了。”他回答說,“但愿我能知道最好的辦法!別管我,我會想出辦法來的。在我想辦法的時候,我就不覺得難受了。”

可是,洛克伍德先生,我忘了,這些故事并不能讓你覺得好玩。我真討厭,怎么會想到要這樣啰啰唆唆瞎聊一大通,你的稀粥也涼了,你都打盹兒想睡了!你要聽的關(guān)于希思克利夫的身世,本來我三言兩語就能講完的。

女管家就這樣打住自己的話,站起身來,動手把針線活兒放到一邊去;可是我覺得離不開壁爐了,而且一點兒也沒有打盹。

“好好坐下吧,迪恩太太,”我大聲說,“請你好好坐下,再講半個鐘頭!你這樣悠閑自在地講故事,真是太好了。我喜歡的就是這樣的講法,你可得按這個樣子把它講完。你提到的每一個人物,或多或少我都感興趣。”

“鐘可打了十一下啦,先生。”

“沒關(guān)系——我不習(xí)慣在午夜以前上床睡覺。一個人睡到十點才起床,一兩點鐘上床就夠早的啦。”

“你可別躺到十點才起床。那樣一上午的大好光陰就跑沒了。一個人到了十點鐘還沒有把一天的活兒干完一半,那另一半恐怕也就干不成了。”

“不管怎么說,迪恩太太,還是坐下吧,因為我打算把今晚這一覺一直睡到明天下午呢。我預(yù)感到,我起碼會得一場重感冒。”

“我希望不會,先生。好啦,你得讓我把時間跳過大概三年;在那段時間里,恩肖太太——”

“不,不,我可不讓你那么做!你體會過這樣一種心情嗎?如果你一個人枯坐著,有一只母貓在你面前蹲在地毯上舔舐它的小貓,你那么聚精會神地盯著看它怎么動作,連母貓忘了舔舐小貓的一只耳朵也會當(dāng)真讓你大動肝火。”

“我該說,那是一種懶散得出奇的心情。”

“剛好相反,是一種精力旺盛得令人討厭的心情。我現(xiàn)在就是這種心情,所以你就詳詳細(xì)細(xì)往下講吧。我覺察到,住在附近這一帶的人比城里人能獲得更多的好處,這就跟地窨子里的蜘蛛比農(nóng)舍里的蜘蛛能從它們各式各樣的房主那兒獲得更多的好處一樣。不過這種越來越深的吸引力并不完全來自冷眼旁觀者的心境。他們的確活得更真切、更自在,而不大在意浮表的變化和外界那些瑣細(xì)無聊的事情。我可以想象,在這里,終生不渝的愛情差不多是完全可能的,而我往常一向堅定不移地相信:任何愛情都維持不到一年。這種情況就好像是給一個餓著肚子的人一盤菜,那么他就會全神貫注、盡情享用他這盤菜,大快朵頤;另一種情況則是,給他一桌法國名廚烹制的美饌佳肴,他也許可以從這整席盛筵中得到同樣多的享受,可是每一道美味在他的關(guān)注和回味中則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

“啊呀,等你慢慢了解我們,你就會知道,我們和別的任何地方的人也都一樣。”迪恩太太說,她對我這番話有些不得要領(lǐng)。

“請原諒,”我回答說,“我的好伙伴,你自己明明就是你剛才那種論斷的一個反證。你除了有那么一點兒無傷大雅的鄉(xiāng)土氣以外,你的行為舉止沒有一點點我一向認(rèn)為你那個階級所特有的東西。我肯定,你想的比一般仆人多得多。你,迫不得已得去培養(yǎng)自己的思考能力,因為你沒有必要讓自己在冗繁瑣事上虛擲生命。”

迪恩太太大笑起來。

“我確實認(rèn)為自己是那種腳踏實地、通情達(dá)理的人,”她說,“這倒并不是因為我一年到頭都住在山里面,老看到那一伙人的臉和那一連串的事,而是因為我受過非常嚴(yán)格的管教,它給了我聰明才智。還有,洛克伍德先生,我讀的書也許比你想象的要多。在這間書房里,你無論打開哪本書,沒有一本我沒念過,并且沒有哪一本不是我從里面學(xué)到了點兒什么的;當(dāng)然除了那些屬于希臘文和拉丁文,還有法文之類的——就是那些書,我也能分辨得出來。對于一個窮苦人家的女孩兒,你所能期望的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不管怎么說吧,要是你一定要我用真正閑嘮叨的辦法把故事講下去,那我就還是接著往下說啦。我不把三年都跳過去,就接著講下一年的那個夏天吧——就是一七七八年的夏天,也就是差不離二十三年以前的事。”

(英)艾米莉·勃朗特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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