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真會打洛陽？”

鄭太公、崔太公皆面色凝重，洛陽不比普通城池，楊廣登基后，大隋的首都便從大興城遷到了洛陽，在天下代表的意義非同小可。

賀禮道：“不打洛陽，他的局面盤不活，無法化優(yōu)勢為實力，而若是打下洛陽，不止有堅城可以據(jù)守，予魏公喘息練兵之機，予他夯實基礎(chǔ)的空閑，還能讓瓦崗盟主之位坐實，屆時，若論名望和聲勢，天下間何人還可比擬？再有……”

賀禮頓了一下，續(xù)道：“再有，洛陽城內(nèi)的人口和經(jīng)濟，恰也是瓦崗如今正欠缺的，瓦崗無府庫，功賞過罰，李密要收攏麾下軍心，叫人為他賣命，眼前卻連獎賞功勞的東西也無，如何安定軍心？只要打下洛陽城，以洛陽府庫之豐，瓦崗如今的困境當(dāng)可迎刃而解，所以，瓦崗攻洛陽勢在必行！”

賀禮說得篤定，不止是熟知歷史的原因，還因為瓦崗目前的形勢就是這樣，瓦崗目前看著聲勢盛大，卻如空中樓閣，看著光鮮，其實根基不穩(wěn)，但若是能占據(jù)洛陽，那瓦崗這盤棋，李密就能盤活不說，還能有爭天下的真正實力。

眾人聽得連連點頭，崔太公直接問賀禮：“如此說來，李密還非打洛陽不可了。”

“勢在必行，非打不可。”

鄭太公、崔太公對望一眼，崔太公直接道：“如此，老夫看來是不能在你這里多耽擱了，明日便啟程，去一趟洛陽，然后直接回清河。”

鄭太公頷首：“如此大事，是該回去早做安排，我這里也會做些安排。”

這是兩人都被賀禮說服了，認(rèn)同賀禮分析的李密會打洛陽之事了。

范生看一眼賀禮，見他神情自然，并不因同時被兩大世家之人認(rèn)可而激動或是旁地，一如先前，哪怕是被他質(zhì)問之時，也是這般，這等風(fēng)度，范生自問做不到，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他不如也。

被賀禮扔了這么個炸彈，這場所謂的宴，自然最終也只能虎頭蛇尾，草草了事，當(dāng)然，所謂的草草了事也不是大家就急吼吼的停止，而是與賀禮先前的發(fā)言相比，后面的話題就顯得單薄、平淡許多。

如今天下最熱門的就是瓦崗，瓦崗的問題賀禮已經(jīng)給出可信的判斷，再談所謂的天下大勢，也就沒什么必要，轉(zhuǎn)而開始談玄論經(jīng)。

原身讀書水平一般，談玄論經(jīng)并不擅長，賀禮這個穿越客更沒有什么談玄論經(jīng)的基礎(chǔ)，干脆藏拙閉口不言，專心吃東西，先前忙著說話，肚子都餓了，總不能出來一天卻餓著肚子回去，那太慘了，不過，酒是堅決不再碰了，慘痛的經(jīng)歷有過一次就夠了，賀禮暫時沒有體驗第二回的意思。

這事兒除了賀禮，在座之人幾乎都很擅長，一人一語，話題雖不夠震撼，但場面卻較之先前熱鬧。不過，賀禮這么低調(diào)，旁人卻不見得想讓他低調(diào)，范生又盯上賀禮了：“不知賀兄有何高見？”

賀禮誠實的搖頭：“在下于六經(jīng)并無造詣，讀書讀得一般，有諸位前輩在，不敢妄言，與其露丑，不如藏拙，于談玄論經(jīng)上，只帶了耳朵，沒帶嘴巴，范兄不必問我。”

范生一怔，他以才學(xué)聞名諸郡，論勢比不上賀禮，在論經(jīng)上卻極有信心一較長短，結(jié)果，沒料想賀禮竟直接自承其短，叫他滿腹之言瞬間說不出一句，憋悶得很。

不止范生，就是一直優(yōu)雅自如，看似淡然自處的趙十一郎似乎都有些焉兒了。崔太公、鄭太公兩位看得清楚，自然知道年輕人好爭勝負(fù)輸贏，先前賀禮獨領(lǐng)風(fēng)騷，范生還被賀禮當(dāng)面撅了回去，現(xiàn)下范、趙二人意欲一爭長短也不奇怪，年輕人嘛。

崔太公道：“賀小郎。”

“晚輩在，不知前輩有何指教？”

“賀小郎的才智，老夫佩服之至，不知平時讀的什么書？有何獨道之處？也好教我家兒孫學(xué)上一學(xué)。”

賀禮覺得這句話就是在逗他，堂堂清河崔氏還會不知道給孩子讀什么書，那不是瞎扯淡嗎！是故，賀禮答得也不太認(rèn)真：“左右不過是讀書人都會讀的，主要是六經(jīng)，不過，天分有限，相較而言讀得最好的是《春秋》，旁地水平一般，當(dāng)然，以前最常讀的還是《天工開物》。”

說到《天工開物》四個字的時候，眼神、語氣都十分戲謔，明顯就沒認(rèn)真。崔太公訝然：“《天工開物》？那是何書？竟從未聽過。”

你老人家沒聽過才是正常的，聽過就麻煩大了。

賀禮心里嘿嘿笑，面上似笑非笑的道：“一本什么都講一下，什么都記載的百科全書式的著作。”

“還有這等書？”

眾人皆有些茫然，鄭十六追問了一句：“謀略之學(xué)也有？”

賀禮趕緊搖頭：“那倒是沒有，主要是關(guān)于農(nóng)業(yè)等與生活相關(guān)的東西，書名不是有個工字嗎？”

鄭十六有些可惜：“沒有啊？還說若是有，定要尋一本來學(xué)一學(xué)。”

賀禮道：“謀略這種東西，靠所謂的學(xué)是學(xué)不會的，不過是多看、多想，仔細(xì)觀察，互相印證，不被眼界拘泥，不為名利遮眼，以目的推斷過程，大致就不會錯了。”

鄭十六還是一臉的茫然之色：“這么簡單？”

“就是這么簡單。”

賀禮信誓旦旦，鄭十六將信將疑。鄭太公看不下去了，嗔怪道：“賀大郎，若是教壞我家十六郎，定不會饒你。”

賀禮打個哈哈，連忙道：“好吧，好吧，鄭公都發(fā)話了，那我就說實話吧。”

眾人齊齊看著他。賀禮故作正經(jīng)：“我有今日，皆是天生神授，生而知之。”

眾人：……

鄭十六忍不了了，直接給他一雙白眼：“賀兄，說自己天生神授，生而知之的時候，能不能走心些？不要用那種大家一看就知道是假話的神態(tài)和語氣來說，小弟即便想配合你，這也配合不起來啊。”

賀禮戲笑道：“長白山的王薄都還說叫自己知世郎呢，我不過是學(xué)習(xí)一二，說不定能于我名望有助，十六郎說呢？”

十六阿不想跟他說話，并且還想向他扔一條小狗。

嘻嘻哈哈的結(jié)束飲宴，鄭十去送客，賀禮在鄭十六的陪同下去接妹妹，崔太公今日留宿，并沒有走，待賀禮等人告退后，鄭太公看向兩位方外之人，問道：“白道長，如何？”

白道長摸了摸頜下胡須，道：“貧道見賀郎，有如深林之中見千丈松，雖有枝節(jié)磊砢，施之大夏，卻可做棟梁之用。”

鄭太公與崔太公對望一眼，鄭太公又問：“法慧大和尚看呢？”

法慧大師稱了一聲佛號，笑道：“道家善評鑒，貧僧釋家可不擅長，若鄭公定要問貧僧，貧僧只有一句，真淡泊者假功利，真好名者假淡泊，賀郎有翩翩風(fēng)度，雙目清正有神，如此風(fēng)采，足以稱道。”

鄭太公訝然：“二位對賀禮這般看好？”

白道長與法慧和尚對望一眼，彼此一禮，點點頭。崔太公笑道：“莫說他們兩位，便是老夫見了也是歡喜的，別的且不說，如賀禮這般年紀(jì)，當(dāng)堂被人斥責(zé)，又有幾人能做到賀禮今日的有理有節(jié)、不卑不亢地辯駁？少年人好輸贏，少年人好面子，賀禮少年老成，修養(yǎng)智慧皆不缺，是個好男兒！十郎，你且給他傳話，叫他明日來為老夫送行。”

“喏。”

鄭十連忙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