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將聞言,肅然起敬道:“久聞瓦崗魏公仁義為先,如今始知名不虛傳。你我雙方本是敵對,作為同袍,我方竟然還慢于貴方收斂尸骸,實感慚愧,魏公仁義,當(dāng)受吾等一拜,眾將士聽令,行禮!”
竟齊刷刷朝著滑縣所在方向,一起施禮。
賀禮心頭悄悄松了口氣,知道小命是保住了,又看眾隋軍將士禮出至誠,心下又不免惻然,把墓地的地址告訴他們,道:“我主公已請了滎陽城壽陽觀觀主白老道長做超度法事,剩下的尸骸,將軍看是由你們收斂,還是由我方繼續(xù)?”
隋將震驚,失聲問道:“竟請了白老道長那等有道真仙?”
顯然這人是知道壽陽觀的名聲的。知道就更好了,賀禮道:“便是請的白道長,白道長聽說是為將士們超度,憐將士們身不由己,客死異鄉(xiāng),連猶豫都不曾便答應(yīng)了。”
隋將聞言,不禁滿面激動之色,囁喏著,嘴唇顫抖,眼睛發(fā)紅,想說什么卻說不出口。賀禮明白他的感受,嘆了口氣,道:“生時各為其主,然身死之后,也不過就是人子、人夫、人父,如何忍心讓其暴尸荒野,尸魂無歸。”
“嗚嗚嗚……”
還不曾做何表示,士卒們有的卻已嗚嗚哭起來,紛紛道:
“魏公仁義!”
“魏公真是好人吶!”
“我等皆是江淮之兵,異鄉(xiāng)之人,今日同袍戰(zhàn)死于此,本想著怕是要做個孤魂野鬼,不想魏公仁義,不止收斂尸骸入土為安,還請有道真仙做法……此等仁行,此等大恩,沒齒難忘,我等羞煞。”
說著,不用人指揮,自己又跪下,朝著滑縣的方向行大禮。
隋將擦擦眼淚,也跟著行了一禮,起身命身后的人把他們收斂的尸骸一起交給賀禮,單膝跪倒賀禮身前,道:“末將獨孤機,乃是王將軍麾下部將,魏公仁義,賀郎君人品貴重,今日這些陣亡的同袍便托付于賀郎君,希望白道長能以正法,超度亡靈,讓他們安息,拜托賀郎君。”
賀禮連忙上前扶起他,道:“獨孤將軍客氣,將軍一片為同袍之心,禮盡知,將軍既然信得過我賀禮,我賀禮定不會有負(fù)于將軍所托。墓園所在也已告知諸位,亂世各為其主,莫可奈何,等將來天下太平之日,你們可過來此處,請英魂歸鄉(xiāng)。”
“當(dāng)真?”
“當(dāng)真!我會回稟魏公,請人看守墓園,請諸位放心。”
賀禮認(rèn)真的保證著,亂世中,最無辜的除了普通的老百姓之外,就是這些身不由己的兵卒,大家皆是亂世的受害者。
“若……若我等也陣亡呢?屆時,只怕再無人知曉我等埋骨之處,如何還有歸鄉(xiāng)之日?”
說著,又哭起來。賀禮聽得心酸,認(rèn)真道:“不是尚有我賀禮在嗎?墓園乃我一手促成,一手督建,來日若世道太平之時,而我又僥幸尚有命在,定會把墓園所在,通知諸位的家鄉(xiāng)。此事在下愿對天盟誓,若我有違今日之言,便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郎君仁義!”
眾士卒一邊哭一邊向賀禮行禮,賀禮連忙扶起他們,叫人接了他們收斂的尸骸,準(zhǔn)備帶過去一起葬到墓園里。
本應(yīng)是敵對的兩方,因感同身受的事死如事生之情,同為客死異鄉(xiāng)悲苦,又感激魏公府仁義之舉,獨孤機所帶之兵并未留難賀禮一行。
及至行出一段路,賀禮悄悄松了口氣,還不忘給身邊之人打氣鼓勵:“你們看,因為我們做的是仁義之事,天經(jīng)地義,符合天道的,便是敵軍也不會為難我們,所以,我們做的是正確的,自是諸神保佑,諸邪避忌,是當(dāng)為之自豪之事。”
周圍的民夫、手下等聞言,紛紛點頭,一時間畏懼、害怕之心倒了淡了許多,平添一股自豪之氣,做事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途中出了這么個岔子,賀禮順勢又許下然諾,雖是迫于形勢,卻也是出自本心,時人事死如事生,人人不管貧富貴賤皆重視身后之事,客死異鄉(xiāng)在時人看來乃是十分悲苦之事。
賀禮答應(yīng)的份屬于他的事情,他自會做到,但李密那里,也須提前報備一下,這種得仁義名聲,能收人望的事情,想來李密應(yīng)該不會拒絕。
這般想著,賀禮還是看著民夫們把帶回來的尸骸收斂好,然后讓人被熱水,讓眾人仔細(xì)洗漱干凈才放他們回去,完了也顧不得時辰將晚,立即趕去魏公府,求見李密。
不想居然連魏公府的大門也不曾得進,在門房那里就被人攔住,言道:“賀使君,如今時辰已晚,公爺已然回后衙休息,若無緊急之事,則不可擾之。賀使君不知有急事要稟于主上?莫若說與卑職,待卑職通傳之后再說可好?”
賀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但他這事兒,只能算要事,還真不能算急事,聞言,無奈的道:“我之事非是緊急之事,但卻是緊要之事。”
門房道:“既非緊急之事,便明日再來吧。主上公務(wù)繁忙,好不容易歇下,備下等不敢驚擾。”
賀禮無奈,只得走人,一邊走一邊回頭看魏公府的門匾,忍不住慨嘆,這位魏公這是膨脹了,與隋廷援軍打了上百戰(zhàn)而不敗者,足以自傲于天下群雄間。賀禮心頭一嘆,若非做人做事當(dāng)有始有終,他真想掛印而去,這李密,越看越?jīng)]前途了。
賀禮瞬間歇了勸諫的心思,只第二日把昨日所遇之事以及后續(xù)的建議寫了文書呈上去,旁地便不曾多言,只自己找人去看守墓園。
忙完收斂尸骸的事情,時間也踏入十一月,最寒冷的月份,瓦崗地處北方,冬天自是要下雪的,下雪了,賀禮便哪兒也不去,窩在家里好好地陪陪妹妹,順便監(jiān)督一下她的功課。
前段時間他太忙,賀魚的功課,托了才柴教導(dǎo),才柴的教育方式是典型的古代教育方式,算術(shù)這些不偏重,拉著賀魚背了不少書,除此之外,練字也盯得緊,賀禮不過是幾天沒檢查,竟發(fā)現(xiàn)賀魚的字進步多了。
“看來這要謝謝阿柴,若不是他督導(dǎo)嚴(yán)格,我家魚兒的字也不會進步,這樣好了,明日叫他過來用飯食吧,屆時好好謝他。”
賀禮很高興,賀魚卻皺起了眉頭,拉拉賀禮的袖子,問他:“哥哥,要請才先生過來嗎?”
“對呀。”
賀禮點頭。賀魚略帶躊躇的道:“可是,我有些怕才先生,一看到他就緊張,哥哥,這該怎么辦?”
賀禮奇怪了,問她:“怎么了?難道阿柴罵你,打你手心了?”
賀魚搖搖頭,道:“才先生不曾罵過,我便是做錯了,也不曾說過重話,只是,我還是有些怕他。”
賀禮懂了,這是學(xué)生對老師的天然畏懼之情。不由笑起來,把賀魚抱過來坐在膝上,正待跟她說一說怕老師的問題,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才柴幾乎是用跑的沖了進來:“郎……郎君,出事了!方才魏公府中傳來喊殺聲,魏公言道,翟司徒并其兄心懷不軌,密謀造反,已被伏殺,左武侯大將軍單將軍投降,右武候大將軍徐世勣被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