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做了花架子皇帝,要閑出了毛病。朝中大小事丞相一手打理,玉璽又在太后手中握著。只要太后丞相通好了氣,他只需做一下用印這個動作即可。他也樂得清閑,正好讓他可以騰出空來想念道清。他的皇后,只能是謝道清。
某日,不知哪個不懂規矩的老奴在皇上耳邊漏了一嘴:掖庭院夜里常有哭聲傳出,那些采女們入宮多時,大約是想家了。
趙昀連著心疼了好幾日,夜間也難以入眠。他想去掖庭院看看,但這不合規矩。于是他想偷偷去看看,可是他的門內門外總有好多的內侍宮娥守著。是的,他不覺得他們在伺候著,用守著更加適合。他恍惚覺得自己不是這皇宮里的主,他只是皇宮里囚住的傀儡。他于是愈發想念道清,她若能在身邊,哪怕被囚得天昏地暗,她至少會是冰冷暗夜中的一道明媚溫暖。
后宮空虛的皇上,晚間無處可去。趙昀多半在勤政殿打發時間,好歹還能搏個勤政的好名聲。月上西樓,回福寧殿的轎輦一搖一晃,幾日未有好眠的趙昀坐在上面昏昏欲睡。若不是聽見哭聲,他大約還未至寢殿,便已與周公相談甚歡。
“哪里來的哭聲?”趙昀問。
“掖庭院?!眱仁袒氐馈?/p>
趙昀睡意全無。他借口想自己走走,不需要人跟著便下了轎。隨從們只能遠遠跟著。
掖庭分東西兩側,如兩腋般護衛著帝后的寢殿,因而得名。入宮的采女們居居于掖庭院。趙昀低頭一直向東去,不想懷中猛地撞入一個人。是女子溫香軟玉的身體。借著點點星光,趙昀看清懷中的女子,她雙眼盈淚,嬌唇泛紅,一副隱忍哭泣的模樣。他從前是見過這女子的,印象卻不深,今夜是實實地刻入了腦海中。趙昀擔心她被人發現,將她拉入暗處。
“皇上饒命!”那女子跪地求饒。
趙昀“噓”了一聲,示意她聲音輕些:“你認得朕?”
女子答:“皇上還是沂王時候,奴家便見過皇上。”
“你叫什么名字?”
“賈惠兒!”
“這么晚了,你在這里做什么?”
“奴家,奴家想念家人,想回家看一看?!辟Z惠兒說著說著哽咽起來。
“常在夜里哭的人就是你吧?”
賈惠兒點頭。
趙昀安慰道:“若真思念家人,便報于管事內監。人雖不能出去,信件還是能往來的。”
賈惠兒突然磕起頭來:“皇上,你便讓奴家回去吧!奴家父親早逝,家中只剩老母與一弟弟。弟弟向來聰慧好學,可近來不知遇了什么事,頹廢了不少。從小他就只聽奴家這個姐姐的話,奴家要回去親口勸勸他,不能讓他就此荒廢仕途?!?/p>
趙昀是皇帝。可他這個皇帝卻沒有權利放采女出宮去見人。他只能勸她:“四子出宮是不合規矩的。這樣吧,你和朕說,你弟弟叫什么名字,朕有機會讓人去看看他,將他再扶上正道?!?/p>
“賈似道,奴家弟弟名叫賈似道。”
賈似道。這名字趙昀聽過。他并沒有罰她,柔聲勸了她回去。畢竟這大內不是那么容易出去的,即便出去了,她怕也是活不成的。
他對她生出心疼是因為什么?大約是他們有著相同的經歷。父親早逝,家道中落,只剩姐弟相互扶持。如今賈似道不務正業,她這個做姐姐的又怎能在宮中安下心來?她想出去看看他好不好,苦于無門,只能鋌而走險。
前后都有巡邏的守衛,趙昀護著賈惠兒到了院門,目送她進去,便轉身。他勸她不要鋌而走險,自己又何嘗不是。再牽掛道清,這院門他是進不得的。不過今夜他總算可以得個好眠。掖庭院中的哭聲不是來自道清,他也安心不少。他一覺睡到天光。若不是要上朝去寶座上擺擺樣子,他還想在榻上再賴一會兒。
早朝時,楊俊來提出要盡快重啟選秀,好充實后宮。太后當即允了。這本是好事,可堂下大臣的臉上的表情諱莫如深。趙昀不解,我充實后宮,你們如此避諱作甚?好不容易熬到散朝,趙昀正想著要回寢殿補個回籠覺,卻被太后叫住。“跟老身去趟慈寧殿!”太后的表情并不好。
趙昀又不解了,他何時又惹了母后娘娘?不過他所有的不解隨后都有了解。
“你如今是皇上了,做任何事都要瞻前顧后,不可隨性。即便再忍不住也不能......”太后搖頭嘆氣,“也不能半夜私會采女!”剛跨進內殿,太后就忍不住出聲責備。
趙昀一震,身上所有的瞌睡蟲都被趕跑:“母后怎么知道?”
太后“哼!哼!”兩聲:“你承認得倒是快?我怎么知道?不光我知道,宮內宮外一夜間都傳遍了。你以為大內密不透風?大內滿是眼線耳朵,是一點點消息便能即刻蔓延到全城的地方。你早朝時沒瞧見那些個大臣的表情?還不知有多少人在內心嘲笑輕看你呢!”太后是氣急了。
趙昀心中一緊:“都傳遍了?宮中每個角落,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他是害怕道清聽到這些閑言會如何看待他,太后卻是不知的。她聽了趙昀的問話,更加恨鐵不成鋼:“皇上是覺得知道的人還不夠多是嗎?”
趙昀禁聲,作出一副乖覺狀。太后瞧他知錯的模樣,內心才平復一些:“你且忍耐些,過幾日便安排殿選。那賈惠兒,我瞧著都覺著美,何況是你。你若真喜歡,收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以后不能去私會?!?/p>
“不,朕不......”趙昀剛想辯解,被太后打斷。
“不什么?不喜歡,不肯收?玩玩就算?這事傳得沸沸揚揚,你若做出始亂終棄的事,你這帝位還能坐得穩?我不管你到底什么心態,這賈惠兒總是要收的。她到底也算出生名門,便先收入掖庭西苑吧,趁早絕了那些閑言碎語?!碧笕绱税才诺棺屭w昀始料未及,看樣子是根本無回旋余地。
賈惠兒是被人請去掖庭西苑的。她一掃前些日子的晦暗之氣,昂首挺胸。見風使舵的人們都來歡送她,說她在秀女中本就是最出眾的,說她有皇后之相,說她是鳳凰涅槃......人人都知道,入了西苑便是提前定了她美人的身份。
賈惠兒掠過那些阿諛奉承的人們,對道清說:“誰尊誰卑不一定?我,永遠都會高你一等!”
她趾高氣昂地離開,氣得憐兒直跳腳:“什么人,什么事???皇上居然會和她這種人私會?這皇上多半就是個好色之徒,只要皮相好的來者不拒,也不管內里是不是裹了草絮?!?/p>
秋云趕緊捂了她的嘴:“你嫌命長,我們可不嫌。妄議皇上,小心死無全尸。”憐兒傻人傻膽,也不知懼,兀自生氣,還要說。秋云沖道清努努嘴,憐兒看見道清一臉陰沉。這不堪的皇上多半會是道清的夫君,說得再多,不過是徒增她的煩惱而已。
憐兒嘟囔:“我們家小姐現在又沒有美貌,不能被皇上選上的吧!”
道清不語。她的命運在太后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