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李未晞，周身散發的氣息，已經不再像是人，而更像是某種靈物異獸。

或者說，是某個靈物進入了人類的身體里。那雙翅膀從她背部伸出來后，她的靈魂仿佛也被盡數抽出。

她隨著身后這對黑色雙翼的扇動騰空而起，而李未晞本人卻是低垂著頭，四肢也自然下垂，仿佛是一只巨雕抓住她的后背翱翔在天空中。

“那個是!!”鐘靈琪，李靜雨，連同幾個輩分比較高的弟子發出了同樣的驚呼。

“果然不出所料。”蓋云緊縮眉頭，“那東西并沒有死絕?！?/p>

十二年前的災厄，作為親歷者的他還歷歷在目，天師府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會忘記，那是黑色的恐怖，讓一切道法都失效的絕望。

老天師當年就是因為對付這種東西，才落得個元神受損，玉府崩塌，最終不得不通過閉關來涵養元氣。

眼前這個，雖然不是本體，但也不容小覷。蓋云之前就從那副鎧甲散發的靈氣中感受到一絲那種氣息，當下更是證實了他的猜想。

那段歷史，向來是天師府的秘辛，具體細節向外界少有透露，而對那種詭異生物的仇視，卻始終是天師府眾人的共識。

畢竟，它牽扯了太多恩怨情仇。

如今，黑色的陰云再次籠罩在天師府上空。它是戰不勝的惡魔，也是逃不掉的宿命。除了仇視，更多人對它的感情是恐懼。

但作為天師府掌門，蓋云自然不會也不該有這種情緒，何況以他如今的實力，即便對上本尊，也絕非毫無還手之力。

何況只是個化身。

李未晞雙翼張開，無數黑色結晶從翅膀上飛出，那結晶也是由黑氣凝聚而成，攜帶著令靈力失效的詛咒，哪怕以任何法寶格擋，法寶上的靈力也會被瞬間榨干。

這種純粹的靈力攻擊，自然也只能用靈力化解。

蓋云手中再變節奏，曲調又是一轉，然而之前的兩首沉淀的殺氣卻蕩然無存，相反變成了清揚舒緩，人畜無害的美妙樂曲。

曲聲委婉質樸，絲絲入扣，如春日江畔晚風，又如淡月花間淺照，一副淡雅的山水長卷仿佛在聽眾眼前展開。

畫上有月有江，月照花叢，江浮輕舟，令哪怕身處戰陣的眾人也猶然有聲臨其境之感。

然而這首曲子的絕妙之處絕不限于此。一陣悅耳的琴聲后，原本殺氣騰騰的黑色結晶一一放緩飛行速度，又在半空中破裂、散開，碎片在半空飄舞，如黑色花雨散落滿地。

此曲名為《夕陽簫鼓》，又名《春江花月夜》。由蓋云改編后，聲波有驅散邪靈，吸收靈氣的功效。正好克制李未晞的招式，所有黑色結晶上附著的黑氣都被其吸收。

但實際上只是看去來如此，黑色碎片并沒有被完全失去其功效。

它們有些落在地表，有些則落在天師府門人的身上。

但它們幾乎沒有重量，故而難以感覺得到?？筛淖円呀浨娜话l生。

所有觸碰到碎片的人眼前都產生了奇異的幻覺，幻境里，他們或是父母被殺，立志復仇的孤兒，或是被手下衛兵背叛的國王，或是失去了故國，親人的奴隸。

仇恨，憤怒，絕望，充斥著他們的雙眼，他們的瞳孔和眼白變成黑色，卻射出要焚燒世界的火焰。所散發的氣息，比死亡更叫人恐懼。

即便是李靜雨和鐘靈琪兩位實力不俗的修士也未能幸免于禍。

黑翼的攻擊，不只針對靈力，更多是在精神層面上，饒是冠絕一世的大修，若意志不夠堅定，也極易受其迷惑，何況這幾人。

唯一避免的方法，只有不觸碰到，蓋云的招式反倒順水推舟，幫了她一忙。

腳下眾人發出詭異的嚎哭，像是地獄中遭遇酷刑的鬼眾，他們或緩緩邁行，或寸寸爬行，像是喪尸，像是惡靈。

蓋云卻并未因此而亂了陣腳，反倒是不慌不忙的演奏起下一曲樂曲，像是一場音樂會上的演奏般自然。

這回響起的卻是《安魂曲》，這原本是莫扎特所譜的小提琴曲，卻也被他改編入琵琶譜中。

那是來自地獄的頌歌，同樣預示著死亡的宣告。在蓋云手中，它成了萬千道人齊唱滅罪消愆的往生咒語，一條冥界長河自地獄深處涌來，河上有著無臉人擺渡的小舟。

黑色氣息從眾人身上強制被祓除，化作無數縷黑煙散去。

李未晞身后的黑色翅膀也難以維持原形，開始劇烈地抖動，這首歌曲有著極強的穿透力，仿佛是專門為它這種上古惡靈而作，一絲一扣皆擊在它要害之處。

事實的確如此，那場大戰之后，蓋云就一直找尋著克制古靈的辦法，然而搜遍天下典籍，卻是在西洋煉金術中找到啟發，他通過這首《安魂曲》，找到了能傷及古靈根本的法門。

事實證明的確有用。在這首看似安詳的樂曲中，黑翼舉止難安，如同隨時有元神毀滅的危險。

然而這首樂曲并未演奏完就戛然而止。

這首莫扎特的封筆，實際上還并沒有創作完，他那天才的年輕靈魂便早早被向來公允的死神收走。

這本就是一首不完整的曲子，并不足以使地底的怨鬼安息。

黑翼在一怔之后，又猛地一撲，瞬間將纏繞它的枷鎖掙開，它在半空張開，化作無數條觸手，它開始憤怒，開始癲狂，哪怕是它這種活了上萬年的老怪物，也在那首于它來說頗為刺耳的樂曲中失去理智。

那是最安詳的祝福，也是最惡毒的詛咒。

它開始發動報復式的進攻，數百條觸手鋪天蓋地，徹底從李未晞體內解放出來，它們沖破樊籠，毫無保留地向蓋云瘋狂進攻。

然而蓋云等待的正是這一刻，他再一次撥動琵琶弦，僅僅是當心一劃，那數量恐怖的觸手便在瞬間動彈不得，他再彈奏起時，響起的樂聲成了梵音。

那本是釋家的《普庵咒》，原載于《神奇秘譜》中，此刻卻被他這個根正苗紅的正一派道士演奏出來，倒有幾分佛道合一的意味。

而效果也極為顯著，原本已經毫無保留的傾巢而出的黑氣終于在空中炸裂開，像被巴雷特近身射中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