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剩下四天時間。
按照三人的估算，整個手術或者說改造過程，加上必要的恢復，至少需要三天時間。
但這只是理想狀況，中間不能出現哪怕一絲一毫的錯誤。
大衛說自己“放下了”。但夏西能夠感覺到，用“放棄了”這個詞似乎更為恰當。
他甚至開始有意無意地躲避夏西熱切的目光，也開始回避關于手術話題的討論。
這樣下去，大衛只有死路一條。
而她和周正德，也該考慮另謀出路了，繼續待在這里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也許木鳥公司的老對手——銀月集團是個不錯的下家……
夜，來的無聲無息。
這是大衛作為完整肉體的最后一個夜晚，也有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夜。
“夏西！”大衛突然叫了一聲，他正在隨意翻動著電子屏上機器人“小灰”的自檢數據。
“大衛，你是不是想出去走走？”夏西貼心地道。
“你受累了。”大衛用拳頭錘了錘變得有些花白的頭發，佝僂著走出了工作室。
他并沒有走遠，他能到哪里去呢？除了工作室和休息間！
不知不覺間，大衛來到了休息間，他撐著扶手坐在了沙發上。
感覺身上冷的厲害，他又將床上的薄毯拿來，蓋在自己身上。
然后，大衛將放在邊幾上的相框拿了起來。那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
思念之情來的迅猛之極，大衛卻沒有勇氣拿起電話，更不敢連接視頻。
他虛弱的厲害，根本不想虛情假意地告訴家人自己一切安好。
當然，他更不會傻到將自己的狀況如實相告，他害怕抑制不住情緒，給兒子留下軟弱的印象。
但他必須做點什么，萬一手術失敗，他就將永遠的離開這個世界。
兒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沒有父親的陪伴已經夠糟了，他必須給他留下點什么。
不負責任地撒手人寰，對兒子的成長絕對是一種災難。
“也許錄個影像，留下自己的音容笑貌，說一些好好學習，孝敬媽媽之類的話？”大衛這樣想到。
但他立刻搖了搖頭，決不能讓妻兒看見自己衰弱的樣子！而且一個不算稱職的父親，又有何資格對兒子的未來指手畫腳？
想來想去，大衛想到了書信，那種一筆一劃、親手書寫的東西，也許更能將自己的想法表達清楚吧？
大衛在衛生間的烘干機上找到了一張方形的草紙，還有頗具年代風格、作為裝飾用的鋼筆和墨水。
提起筆來，大衛一時不知從何寫起，除了父子這層血緣上的關系，他和兒子的共同記憶少的可憐。
最終，大衛放棄了那些帶著期盼和鼓勵的話，他順著自己內心的想法，開始在草紙上奮筆疾書。
不知是因為急速衰弱的身體，還是過于激動的心情，大衛眼前一片模糊，但他依然倔強地、一筆一劃地從自己和米娟一見鐘情寫起，一直寫到了深夜……
……
第四天，三人再次齊聚在密室之中。
寬大整潔的密室中，擺滿了形形色色標識清楚的精密儀器和生化材料，每一種都有好幾份的量。
大衛做夢也沒想到，讓他絕處逢生的人居然是周正德。他對大衛的事情表現出了極大的熱忱。
大衛甚至想不通他如何掩人耳目地將這些東西運送進來，尤其是那臺巨大的溫度控制儀！
據周正德解釋，他是將溫控儀大卸八塊帶進來后又重新組裝了一下。
“謝謝你，正德！”大衛由衷的說道，就像一個欣慰的老人般。
“不用謝，我只是在履行約定！”周正德冷漠地說道，他拿出了一個玻璃盒，里面躺著一顆黃豆粒大小的鋼珠。
“這是什么？”
“遙控炸彈！”周正德直言道。“它會被放進你的體內，如果違反約定，我可以隨時讓你變為碎片。它可比那些電子切斷裝置靠譜多了。所以，千萬不要抱著逃之夭夭的打算。”
正在逐一檢視所有材料的夏西如遭電擊般跳了起來。
“這是我的決定！”在夏西與正德拼命前，大衛立刻說道。
夏西盯著大衛的眼睛，似乎在分辨這句話的可信度。片刻后，她頹然說道：“是啊，這是你的決定，與我何干？你的夢想，你的家庭，還有你的承諾！”
“別這樣狹隘，夏西！”周正德不滿地道。“這也是我們的夢想！開始工作吧！”
大衛并沒有立刻被切斷頭顱。他和其他兩人一起花費了半天時間，小心翼翼地將機器人小灰的電子腦袋拆卸下來。并將培養基和納米晶體管植入機器人的胸腔和脖頸之間。
在大衛一貫的嚴謹下，整個過程進行的異常順利，但也讓三人累的頭暈眼花。
休息期間，大衛將揣在懷中的書信交到了夏西手中。
當一切準備就緒，大衛給自己注射了神經抑制劑，然后脫下了身上的恒溫保暖衣。
14℃讓大衛的頭腦立刻清醒起來。但神經抑制劑立刻發揮了效應，他的身體隨著外界的溫度越來越低，意識也有點模糊，但他并沒有昏迷過去。
大衛的體溫從37℃一路下降，也許從來沒有人經歷過那種感覺，那種如同靈魂扭曲般的冰冷和痛苦。
欣慰的是，大衛很快墜入了紛亂的幻象中，那些恐怖卻遠離痛苦的幻象：
周正德如同惡魔一般對著自己獰笑，然后整個身體突然爆裂開來，腦袋直接飛到了大衛腳下。
夏西滿臉鮮血，拿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刺向他的脖子。
妻子米娟像看到了魔鬼一般盯著自己，腳步連連后退。
……
當所有的影像漸漸消失的時候，大衛終于清醒了過來。
有一點大衛可以確信，那就是夏西剛才的確切斷了自己的脖頸。
現在，他的頭顱已經被放在了機器人“小灰”的肩膀附近，一個鋪滿晶瑩絲線的玻璃器皿中。
而他原本的身體，已經被放進了尸袋中。
夏西和周正德正在儀器的幫助下緊張而有序的忙碌著：縫合血管、肌肉，并用醫學膠水將大衛的頭和培養基粘在一起。
大衛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生怕他們一個不小心讓自己掛掉。
但曾經演練過無數遍的他們并沒有讓大衛失望，直到那最關鍵的一步。
“大衛，能聽見我說話嗎？！試著做些動作出來。”夏西道。
大衛眨了眨眼睛，表示可以。
“試試開口說話吧！沒必要那么小心翼翼！”周正德道。
“沒問題！”大衛試著說出這三個字。
氣流噴薄而出，猛烈沖擊著大衛的聲帶。對面兩人立刻捂住了耳朵。
大衛立刻閉緊嘴巴，他懷疑自己的聲帶受傷了。
“抱歉！我應該提前測試一下人造氣囊的性能！”周正德歉意地笑了笑，而后打開大衛腹部的蓋子鼓搗起來。
片刻后，夏西開口道：“大衛，試著動動你的左手！”
大衛依言照做，但他通過脖子下面的玻璃基座，看見機器人的右腳中趾彎曲了兩下。
“OhNo！”夏西輕呼一聲。“出問題了！”
“冷靜！至少有些玩意能動了！”大衛的聲音除了有點嘶啞，再次恢復到跟原來一模一樣。
“怎么回事？”周正德看著大衛的頭。
“模糊控制庫不夠完善，正德！這是你的強項！現在，再試一次自動配接吧！”大衛真切體會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覺。
這一次，大衛的雙腳和雙手完全相反……
很久之后，夏西和周正德不得不暫停下來，喝了點體質飲料，才繼續進行測試。
“要不然，我們手動接駁吧！”夏西建議到。
“我的老天，你知道這個機器人光是四肢就有多少條反射弧嗎？要不然你自己來！”周正德絕望地道。
“對不起！”夏西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你要不要喝點什么？大衛。”
“不了！謝謝！”大衛面如死灰地道。
“實在不行，就隨便對付一下吧。”周正德看了看時間。“后面還有很多活要干。”
“不行！難道你讓他用腳洗臉，用手走路嗎？”夏西反對道。
“大衛可是‘智能’機器人，大姐！洗臉的時候腦子里想著用腳不就好了？！”
“可是……”
“就這樣愉快的決定吧！”周正德有些不負責任地道。“畢竟，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總要付出點代價。”
“那好吧！”夏西終于妥協地道。“時間不等人，也只能這樣了。”
大衛的心已經沉入了谷底，如果他有心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