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時間，蟄伏在身體里的巨獸就會被放出來，無法克制地咆哮、撕咬，殺紅了眼。童依一直都知道，也清楚她和顧云止這天的對話，總會到來。

“怎么了？被記過了嗎？不會吧。”回到宿舍，唐姝媛她們看童依情緒不是很高漲的樣子，有些擔心地問。

童依淡定地看著她們，“沒事。”

“那我怎么感覺你不太開心？”

“只是沒有什么特別值得開心的事而已。”童依無奈道。“對了糖糖，你和葉明朝和好了嗎？”為免她們再追問下去，童依忙轉移話題。

唐姝媛有些別扭道：“怎么說呢，之前我們因為——那種原因在一起，本質上還是我的錯。現在我想可以重新認識一下，再相處看看。”

“我看得出葉明朝很喜歡你的，要珍惜人家的心意。”

“知道了，現在輪到你這個有對象的女人來教育我了。”唐姝媛打趣道。

童依只得跟著她笑。

后來，唐姝媛的游泳課也不需要童依她們陪了，葉明朝這會兒成了一個耐心的好老師，帶著唐姝媛過了補考。

天氣也逐漸轉涼，秋風蕭瑟，校道上滿是枯黃的落葉。枯葉被風卷起又落下，在路面上刮出細碎的聲響。

童依攏了攏長外套，兩手伸進口袋里，在薄薄的落葉地毯上走著。

她和顧云止很久沒聯系了，校園這么大，若是沒有緣分，也很難碰見。每天就是上課、吃飯、自習、回宿舍和舍友逗貧，以及關注周晗教授的研究進展。

童依現在在前往公共樓自習的路上，此時差不多是傍晚，天隱隱有暗下去的趨勢，路燈已經早早地亮起。

她心里想著事情，沒注意直面走過來一個人。

等抬起眼看向來人的時候，顧云止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童依想等顧云止開口，但是等了半天，他也只是看著自己。

“怎么了？”她問。

顧云止看著她，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一層陰影，背著光有些看不清神色。

“你忘了今天本來是答應和我一起去長亭山看望我外祖父母的日子嗎？”

童依感覺有些難以開口，“對不起，我以為——我們需要先想清楚。”

“我有些沒明白你在糾結什么。”顧云止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情緒。“你是不相信我對你的喜歡，也不覺得很喜歡我，想分手嗎？”

童依凝噎了一會兒，看著他點點頭，“都可以。”

顧云止笑了，笑得——難以言喻。

“既然不喜歡我為什么又要答應和我在一起？”

童依仔細思考了下，“不是不喜歡，只是覺得沒有達到我想象中那么喜歡吧。拖得越久，只會更加浪費我們的時間。”

“很多時候我都感覺沒有走進你的心里，看來我的感覺是對的。”顧云止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之前為你準備的一個小禮物，除了你——也沒有別人能收下它了。”

童依沒有接，她看著顧云止，目光有些復雜。“不用了。”

“我確實不夠了解你，但我也沒想說就這樣輕易地接受。如果你需要時間想清楚，那正好，江合的婚禮結束之后，我會跟著他們一起去美國，在一個金融公司實習，等到畢業再回來參加答辯。”顧云止將童依的手從外套口袋中抽出來，將盒子放進她手心里。“如果這幾個月你想不清楚，還有兩年，我不介意陪你耗著。”

“你怎么就覺得兩年之后你還會糾結于我身上？”童依輕笑。

“你可以試試看。”顧云止看著她，目光冷冽。

他看了童依許久，想伸出手像往常一樣撥開童依額前的碎發，卻終究還是把手握成了拳。“去上自習吧，我走了。”

童依手里抓著那個小盒子，攥緊了沒有打開。在路上她一直在想著顧云止說的話，直到走到了自習教室才想起來。

她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枚銀色的戒指，素面，被切割成連續的冰塊形狀。她想起來自己曾經看時尚雜志的時候對顧云止提起過這個戒指的設計，很特別，簡約又精致。

其實在顧云止走后她就已經有些后悔了，她喜歡顧云止嗎？喜歡的。那為什么要言不由衷？因為她害怕，害怕顧云止因為那天她的歇斯底里而覺得陌生，所以她選擇先行一步。

如果主動給了對方重新選擇的機會，應該就不用面臨更大的失望了吧。

童依想起高中時的一個朋友，一個曾經被自己認為是非常好的朋友，后來徹底變成陌生人的人。

“童童！”唐姝媛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到了她旁邊，“想什么呢？”

童依的思緒被打斷了，她搖搖頭，“沒想什么。”

“我來的路上看到顧云止了，你應該見到他了吧？最近你們怎么了？吵架了？沒鬧分手吧？”

“像你和葉明朝一樣，我們也陷入了情感危機，需要好好想想。”童依四兩撥千斤，把話擋了回去。

“你知道顧云止就要去美國了嗎？江合婚禮就在下星期，他很快就要走了。”

“知道啊。”童依看起來很是淡然。

唐姝媛看她無所謂的樣子，也不想管了。“行吧，你自己想清楚就行。我能不能當你小姨，就看顧云止的造化了。”

童依一晚上沒有睡著，總是翻來覆去，想她和顧云止認識以來發生的一切，想顧云止看著她的眼神。

“所以你是真的很喜歡我嗎？”在黑暗中，童依輕聲喃喃道。“可是為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童依頂著黑眼圈拉住了要出門約會的唐姝媛。

“顧云止現在住在哪里？瑯琳軒還是梨花源？”

唐姝媛有點被她的低氣壓嚇到，“他好像......回長亭山了，在我爸媽家。”

“感謝。”

童依仔細化了個妝，把黑眼圈壓下去，提升了點氣色。

她向唐姝媛要了地址，打車直奔長亭山。

可能是對自己作死的懲罰，童依感覺今天有些諸事不順。

顧云止外祖父母家在半山腰，這邊的住戶不算多，愿意往這邊跑的的士也是繆繆。先是打車打了半個小時才找到一輛愿意去的，坐上車了在半路突然想起來自己是冒昧跑去別人家里，忙下車買了些糕點水果作為禮物。然后蘋果從袋子里滾出來，使得童依在人行道上跑了十來米才追回。再次坐上車往長亭山去，結果到半路拋錨了，山道上沒有別的的士，只能徒步。

正值金秋，山道兩旁高大茂盛的梧桐樹遮擋著陽光，地上一片厚厚的地毯。童依拎著東西爬了一段山路，累了就停下來坐在石墩上休息。

“有錢人住這么偏的地方是專門為了折磨人的嗎？”童依喘著氣吐槽道。

她歇了一會兒，看著唐姝媛發給她的地址，想著快到了，一鼓作氣繼續往上走。

顧云止早上吃過外婆準備的豐盛早餐后就牽著家里的那只大金毛出門遛彎了。和金毛玩耍了一上午，消食也消的差不多了，牽著狗回到家門口的時候發現有人正朝這邊走過來。

童依遠遠地看到顧云止，停下了腳步，眼中滿是復雜的情緒。

顧云止牽住一個勁地往大門內沖的金毛，站在原地看著童依，也沒有走上前去的意思。

童依咬了咬牙，鼓足勇氣走過去。

顧云止站著沒動，看她想做什么。

這一段路走得似乎異常艱難，童依走過去的時候都沒敢看顧云止的臉，盯著他的腳尖走到他面前，把手里提著的東西放在地上，一言不發伸手抱住了他。

大金毛還是一個勁地往前沖，顧云止暗自發力收緊了韁繩。

童依抱著他的手變緊，身體似乎都有些發抖。

顧云止抬起空著的那只手回抱住她，安撫地拍了拍。

“對不起。”童依的臉埋進他的衣服里，壓抑著聲音道。

顧云止嘆了口氣，低下頭吻了一下她的頭發。“我也不能說沒關系，這次想清楚了就好，以后別總這樣了。”

“我也不是經常發作。”童依小聲道。

“進去吧。”顧云止松開她，牽起她的手。

想到要進去，童依頓住了腳步。她看向顧云止，有些慫。

“我不打招呼就這么過來，是不是不太好？”

顧云止頓了下，“我確實挺驚訝的，外公外婆應該也會。”顧云止把牽著狗的繩子遞給童依，從地上提起那幾袋禮物，攬著她往里走。“不過既然來了就不要怕了，總要面對的。”

進了大門往里走，兩旁是種滿了綠色植物的花墻，通過石板路走進房前的小院。院子里一個老太太正躺在搖椅上打盹，一個老爺爺坐在旁邊的臺階上，正搗鼓修理著什么東西。

大金毛嚷了幾聲，老爺爺抬起頭來看了他們一眼，本來正準備說些什么，突然間愣住了。

“外公，這是我女朋友。”

老太太聞言也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外婆，之前說好的，把她帶來給你們看看。”顧云止拍拍童依僵硬的肩，帶著她走過去。

“外公外婆好。”童依抬起手揮揮，讓自己笑得一臉燦爛。

“好好好，來，進來坐。”外婆站起身，過來握住童依的手，拉著她往里走。

顧云止接過牽狗的繩子，綁在桂花樹的樹干上。金毛急得去扒外公的褲腿，被外公無情地一把關上門擋在了門外。

房子里和樂融融，外公外婆對著童依有問不完的話。房子外大金毛只能一邊嗷嗚一邊拍著花盆里的花玩。

童依被足足喂了兩頓飯才讓走，傍晚顧云止開車把她送回學校。車停下，兩人都沒有動。

“我們第一次分開就是在學校門口。”顧云止突然道。

童依也看向校門，“嗯。”

“你猜那個時候我有沒有動心？”

童依愣了下，“應該——沒有吧？”那也太早了。

顧云止轉頭看向她，“在當時那個時間點上也許無法確認，但是從現在已知的結果來看，也許在自己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童依有些微愣地側過頭去看他。

與此同時顧云止解開安全帶附過身來，一手攬住她的腰，吻了下去。

童依感覺眼前一暗，所有的光源瞬間消散，渾身的觸感都集中在了唇齒之間。她被完全主導著，隨著顧云止的情緒起伏。

車外不時有學生走過，沒有人看清車內發生了什么。

他們在隱秘的光源下接了一個綿長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