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云止有設想過,如果求婚,要在童依喜歡的海邊。潔白的沙灘,海水清澈,陽光明亮而不刺眼。
還要有一個類似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在一段長長的伸向天空的白色階梯上,他手捧鮮花看著童依朝自己走來。然后和她說:“還記得嗎?這是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但其實,那并不是他第一次見到童依。
大概是在大二的校運會上,周圍充斥著熱辣的歌舞和興奮的運動員。顧云止脖子上掛著牌子站在田徑場邊的運動員簽到處,目光飄向不遠處的一個女生。
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執著而又奇怪的人,顧云止想。他一點都不擔心被注視的女生會發現自己,因為她的視線始終粘在一個人身上。
顧云止順著童依頑固的目光看向盡頭,嘖,周亦和。
周亦和剛跑完三千米下來,他女朋友郁琪正給他擦頭發。兩人在陽光下言笑晏晏,互相攙扶著走下場來。
“顧云止。”周亦和向他打了個招呼。
顧云止意思地揚了下手,目光又不自覺地往童依那塊飄。
童依的目光順著周亦和的行動軌跡一路跟過來,即使就停在顧云止不遠處,她也完全沒往顧云止身上偏一絲一毫。
厲害了,顧云止心想。
他看童依莫名覺得眼熟,可能已經擦肩而過許多次了吧,只是彼此都沒有注意到對方。他發現這個女生看到周亦和的時候眼睛里會閃現奇異的光彩,甚至經常不自覺地跟著周亦和走。直到被同伴叫住,才猛然驚醒一般搖兩下頭,趕緊朝別的方向走去。
癡漢到了這種境界嗎?顧云止不由得感嘆。
漸漸地,他開始饒有興趣地觀察童依,看她能跟著走多久,神情會有怎樣的變化。可能算是一種隱秘的惡趣味吧,顧云止從來沒有想過去點破,也沒有想過去認識她,直到葉明朝問他可不可以幫忙給這個女生補習。
顧云止看著舷窗外層層疊疊的白云和炫目的日光,回想起以前的事。這次提前回國,他沒有告訴童依,想給她一個驚喜。
機場到達層,唐姝媛和葉明朝站在出口接機處,兩手相握,彼此擔憂地對視了一眼。
葉明朝緊了緊手指,“別多想了,他總會知道的。”
唐姝媛臉色不變,還是點了點頭。
隨著人流往外走,顧云止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兩人。
葉明朝蹦噠著朝他揚揚手,唐姝媛也笑起來,喊他名字。
“歡迎回來。”
“你們來接我,沒讓她知道吧。”顧云止一開口便問。
葉明朝和唐姝媛對視一眼,彼此都有點卡殼。
“我們沒有說,你自己問她吧。”唐姝媛回道。
顧云止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我當然是直接去找她,沒什么特殊情況她應該在學校里吧?”說完不等他們回答,拖著行李就往外走去。
唐姝媛和葉明朝跟在后面,無言以對。
車子駛離機場的路上,唐姝媛坐在副駕駛,時不時瞟一眼后視鏡。心情明顯很好的顧云止正看著窗外,嘴角露出隱約的笑意。
唐姝媛掐了一下葉明朝的大腿,兩人眼神交鋒,都不愿意開口。
“這是往學校的路嗎?”顧云止感覺到不對勁。
“先去你家吧。”唐姝媛忙說。
“不用,行禮反正先放車上,我想第一時間見到童依。”
唐姝媛沉默了,葉明朝也沒有開口,繼續向前開。
“怎么了?”
“顧云止,有件事要跟你說,你——做好心理準備。”唐姝媛艱難開口。
“你說。”
“童依她——出國了。”
兩個月前,A大生物系出了一件丑聞。
身為碩士生導師的周晗被指控學術造假,論文被撤。學校本來打算先冷處理,暫停周晗的招生資格。沒想到周晗對于調查結果十分不滿,一氣之下接受了國外某大學的邀請,果斷跳槽。
讀研一半,導師辭職。周晗問童依他們愿不愿意和自己去美國,師門三人回去和家里商量了一下,一致決定跟導師走。
正在P大跟隨周晗曾經的恩師歐恒讀博的李清霖聽到消息,連忙趕來A大給他們送行。
童依臨走前和媽媽聊了聊,人生規劃還是要自己決定,家里都支持。而關于顧云止的事媽媽讓她自己權衡,童依暫時不想和顧云止說,讓大家幫忙保密。
唐顏和顧韓生坐在客廳里,一邊喝茶一邊看著樓上緊閉的房門。
顧云止回來兩天了,一直待在房間里沒出來,也不讓任何人進去。
“他還是不開門。”唐姝媛從樓梯上走下來。
“再不出來就把他門砸了。”顧韓生生氣道,“人家女孩子要讀書,為了自己的前程有什么錯?難道為了等他回來就不去了?他在這里鬧什么脾氣。”
“姐夫,可能有些我們不知道的原因。讓他自己先冷靜冷靜吧,想清楚了自然會出來。”唐姝媛安慰道。
顧韓生搖搖頭。
唐顏沒說什么,喝口茶微微嘆了口氣。
房間里拉著窗簾,一片昏暗,看不清是什么時候。
顧云止無力地靠在飄窗上,曲著腿坐著。手里握著一個手機,屏幕上顯示著童依的名字,沒有接通。
兩天前,聽說童依走了,他立馬打電話給程蕊阿姨,要到了童依新的聯系方式。
當時美國正是夜晚,童依剛和夏嶼程博道別,走在回公寓的路上。看到熟悉的號碼,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
“喂。”
“你現在在哪里?”顧云止壓抑著自己,盡量平靜地問。
“新澤西州。”童依看著夜空,想象著電話那頭的顧云止,不知道他是否也在同一片星空下。
“我回國了,在哪里都找不到你。”
童依愣了愣。
“為什么不告訴我?你要去美國。”
“我想你很快要回國了,跟你說了也沒有用。”
“你總是這么輕易地下定論嗎?”顧云止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生氣。
“對不起。”童依無話可說。
“什么時候回來?”
“不知道,可能一年、兩年,也可能五六年。”
明顯感覺到對面的呼吸都停滯了,童依揉了揉微酸的鼻子。“你——要不,就別等了?”她試探著問,畢竟顧云止那么圣父心的人肯定不會主動提。
電話那頭的顧云止頓了一下,艱難道:“你是要分手嗎?”
童依沉默了許久,閉上眼睛,心一橫:“是。”
顧云止氣笑了。“童依,你連分手都不愿意當面說嗎?”
“我們現在分隔兩地。”
“那是因為你早就知道我會現在回來!讓所有人都瞞著我。”顧云止厲聲道。
“對不起,我真的——”童依說不下去了,“算了吧,顧云止。我就是個這樣的人,永遠都是。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去找一個更好的人。”
“童依,事不過三。”顧云止咬牙切齒,在電話另一端紅了眼眶。
“所以,及時止損。”童依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來。“和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很開心,承蒙你的照顧,難以回報。”
“可不可以不分手?”顧云止放低了語氣,有些沙啞。
“是我——不想再重蹈覆轍了。”童依堅持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口。
“童依,你有愛過我嗎——”
顧云止還想再說些什么,童依閉上眼睛,已經不想聽了。
“再見。”童依對著電話輕聲說,將手機從耳邊拿開,結束通話。
顧云止,我愛你。所以希望你能擁有最好的愛情,有一個最完美的結局。
幾個月過去,童依再也沒有接過顧云止的電話。
偶爾和唐姝媛聊天,也都回避著這個問題。只是有一次唐姝媛實在忍不住了,帶著濃烈的不解問童依為什么要這么做。
童依想了想,回答:“如果像很久之前,我還沒有那么喜歡他的時候。他愿意等就等吧,我不在乎,是他心甘情愿的。但現在,我不想了。顧云止他——是一個很好很好很好的人,我希望他能幸福,比和我在一起還要幸福。”
“也許你就是他的幸福呢?”
“也許吧,我不想賭。有時候越是在乎,越想好好收場。”
“你就是太固執了。”唐姝媛在視頻那端搖搖頭,不知道為什么她會覺得這樣是好好收場。
“別糾結這個了,他現在還好吧?”
“挺好的,像以前一樣。而且他現在在投行混得風生水起,天天忙著,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我姐一個勁地只想把他叫回來接班,她想退休了。”
兩人在視頻兩端笑得前仰后合。
“你還是在乎他的。”唐姝媛突然道。
“看到他好我就放心了。”童依收斂笑意,“以后就不要再提他了。”
“隨你吧,我不管了,再管你們兩個我就是豬。”唐姝媛擺擺手。
“那不說了,我要做實驗去了。”
“拜。”
“拜。”
童依一頭扎進科研,頂著被周晗罵得狗血淋頭的壓力和同門幾個夜以繼日,潛心做實驗。愛情什么的,她也顧不上。
忙碌可以使人忘記一切,顧云止覺得真是很有道理。半年了,他已經不會怎么想起那個傷他的人了。可能再過幾個月,又會更淡一些,時間真是能治愈一切的良藥。
他在投行干了一段時間,也覺得是時候回去接母親的班了。一回去就直接空降,銳方集團首席執行官換任,有更多事需要處理。顧云止覺得,這幾年估計也不會很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