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小會兒，話題轉到劇本上。

顧老用手指在桌子上輕敲了下，說道：“常人一般都認為唐朝國富民強，所以服飾也富麗堂皇，雍容華貴。而宋朝積弱，所以崇尚簡樸，清冷消瘦。其實這并不正確。”

看了眼劉奕和，看到小姑娘正屏氣凝神地聽著，心里不由高興幾分，繼續說道：“其實唐朝只有極少數宮廷里的或貴族女子的服飾才稱得上華麗，而廣大的士庶、里巷、貧家女子衣著樸素，華麗全然與她們無關。“

“白居易的貧家女里就寫道，‘綠窗貧家女，寂寞二十余。荊釵不值錢，衣上無真珠。’而宋朝婦女比唐朝女子更注重裝扮自己，尤其在宋金和議之后，社會安定，都市經濟日趨繁榮；講吃穿、圖逸樂的奢靡之風，不但在王孫貴族和士大夫的上層社會滋蔓，而且也波及中下層士庶；加上當時的絲綢業和紡織業發達，所以南宋女人比唐朝女人的裝扮更時髦、更絢麗。”

“在周密的武林舊事里就提到，‘婦人小兒，服飾華炫，往來如云。’……”

劉奕和從包里取出小本子，做起了筆記。

不是為了作秀，而是習慣。

她一直認為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何況她的記性并不太好，所以隨手記下一些覺得有用的東西，可以回去整理。

等顧老講話暫告一段落，田導演笑著鼓掌：“顧老又將我帶回課堂了。”

又指指劉奕和：“這還有一個好學生。”

“啟文，你就不如人家小姑娘。你當年在學校肯定也不是個好的。”范總背靠著躺椅，指著田導演笑道。

“當年沒少挨老師批老爸揍，哈哈，不提不提。那顧老，不是一直說宋朝受程朱理學的影響，要存天理，滅人欲，講究什么三綱五常，服裝也要求遮住全身，不但不能坦胸露乳，連露胳膊也是不可以的嗎？”田導演問道。

“這是偏見，其實程朱理學在南宋并沒有多少優越的地位，宋代的思想流派可謂百花齊放，理學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學派而已，而且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朱熹的學說受到朝廷的排斥。程朱理學是在元朝被統治者定為官學才興盛起來的。而且，程朱理學講的存天理，滅人欲，不是要人無欲，而是講應該控制私欲的擴張，理欲合一，以證圣人。”講到自己的專業范圍，顧老的話就滔滔不絕。

“你說宋代女性的著裝拘謹、呆板，包裹嚴實。但這只是一部分的假象，假象。如果你去看宋畫中的宋朝女性，便會發現她們的很多著裝是很性感的，性感不一定暴露。雖然宋代歷朝都多次下禁奢令，要求服飾務從簡樸，不得奢華。可是，大家都明白，為什么朝廷要下那么多禁令？還不是因為屢禁不住，甚至越禁越厲害。”

“就像我們現在說的，上有命令，下有對策么，朝廷禁止多色印染，那他們在衣物上加金，繡花，彩繪，不讓戴珠翠，那就用琉璃，《宋史五行志》里就有詩云，京師禁珠翠，天下盡琉璃。我們現在講什么低調的奢華，都是咱老祖宗玩膩的東西啦。”

“聽說福州南宋黃升墓出土，里面的衣服都是用刺繡花邊沿邊的，還有將一年四季的各種花卉組合成‘一年景’的花飾？”劉奕和很感興趣的問道。

“是的，現在都在FJ省博物館，你感興趣可以去看看。”顧老用一只手翻開畫稿，邊看邊說：“我看了你的稿，你對南宋服飾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比如，你設計的繡紋就很符合，宋代的花樣不同唐朝，常用寶相花、對鳥、對獸等紋樣。宋代受當時畫作的影響，多為寫實的折枝花、纏枝花以及大量的花鳥題材。”

“色彩大半也是符合的。唐朝喜歡用紅配綠這樣的極端對比色，而宋代喜歡調和色。女子愛梳高髻，或戴冠。”

“我最喜歡這張，看著像是戴個水晶頭冠，宋代流行水晶嗎？那時有這么好的水晶工藝嗎？”田啟文側身過去指著其中一張問道。

“李之儀的鷓鴣天里有一句，‘避暑佳人不著妝，水晶冠子薄羅裳’。我當時看到劇本里寫美人消暑的場景時就想到這一句，所以畫了這幅。”劉奕和輕聲解釋道。

“小和說的很對，我國古代就已經開采使用天然水晶，比如水晶環佩、水晶盞，1978年在云南大理三塔就發現不少水晶制品，其中的水晶如來佛像就是宋代制品。當然水晶沒有玉那么普遍，只有貴族才用的起。”顧老接過話題。

話題展開，氣氛活躍，劉奕和也不再那么拘謹，開始向顧老提一些問題，顧老也一一回答，田啟文也講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和要求，劉奕和拿著小本本認真記錄。

紀江琬在一邊看了，覺得非常欣慰。

她一直擔心性格內向文靜的劉奕和在這種場合怯場，沒法得到顧老和田導演的認同。

等晚上她和范總回到家里，她很高興地對老公說：“那這部片子的服裝設計就定下小和了？”

“只要田導演和顧老沒意見，我當然會同意。”范總放松的躺在沙發上，伸手取下腕上的串，下意識的數著。

“我一直擔心小和沒有跟人打交道的經驗，不料她表現還行。”紀江琬坐到老公身邊，把頭靠在老公肩膀上。

“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知道她是你的得力愛將又怎么會為特意難她。再說她確實是有幾分才華的。”范總說道。

“主要還是范總的面子大。”紀江琬趕緊給老公戴高帽。

“雖說小姑娘不善交際，但單純也有單純的好處。”

“一個小姑娘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你，用心地在本子上記著你說的每一句話，還有比這個更能滿足一個愛掉書袋的老知識分子的自尊心的嗎？顧老自然被收得服服的。至于田啟文嗎？可能下次你就要擔心啥時你的得力愛將被拐跑了。”范總笑道。

“至于嗎？那田啟文可是歡場老手，身邊一堆鶯鶯燕燕。”紀江琬可是聽說過田導演不少風流韻事，甚至在片場看到過他和一堆想當明星的女演員打情罵俏。

她可不認為這樣的人合適劉奕和。

雖然她也想給劉奕和介紹男朋友，但絕對不能是這樣的歡場老手，她可不想禍害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