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濃，如黑色幕布。南小紅的一雙眼眸，和天上的星星一樣明亮照人，點綴著這單調的黑夜。不同的是，當南小紅俏皮地眨眼時，里面全是對自己的愛意。

寧旭猶如沙漠里的行人，終于喝到了解渴的甘泉，渾身上下的毛孔都舒暢。他的雙手不由得就伸了出去，想要把南小紅攬入懷中。

而南小紅卻又一次先他一步，她臉上稍微露出了一抹嬌羞，隨后便如一直，快樂的小鳥一樣，飛進了寧旭的懷里。一時間，寧旭的懷里慢慢地都是歡樂。不，應該說這時候，世上所有的快樂都被寧旭牢牢地控在手里。

可是高興到了極處，之前被他強行壓制在，內心深處的那兩個隱憂，此刻卻再也不肯安分。它們掙扎著浮出了水面，在他的心上搗亂，讓他在距離幸福最近的時候，卻患得患失起來。

第一件事是他的身份。他是大宋趙王旭，而不是普通百姓旭。他不得已隱瞞了南小紅，不知道將來南小紅能否原諒自己。另一件則是霍朗，他和南小紅的關系始終是寧旭心中的一根刺。拔不出，讓他的心血肉模糊。可是看到眼前的南小紅，他仍舊無法問出第二句。因為他怕，南小紅給的答案會不是他想要的。

于是，他試探地開口問道：“小紅。如果說，只是如果。我家中是大宋豪族，你會怎么樣。”

南小紅興奮地拍著手，然后大喊道：“那太好了，我能當個貴夫人。真是太好了。”

她的情緒感染了寧旭，于是他再無顧慮，張口便要說出實話。誰知道南小紅卻一個耳光甩了過來，對寧旭喊道：“你個神經病。還是，剛剛蚩尤林中的毒霧把你腦子弄壞了，這么荒誕的話你也說得出。”

寧旭愣住了，久久無法回轉。不知道是該欣喜他的傻丫頭還是和以前一樣，不貪慕榮華富貴，還是在害怕她知道事實真相時的反應。種種思慮縈繞在他心中好幾回，以至于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你剛才不是說很高興的嗎？”

南小紅嘆了口氣，手指在寧旭額頭上戳了一下，然后說道：“那是裝的。你沒看到我眉毛向上抖了三下，那就是我很生氣。跟我這么久了，還連這個都不知道。”

寧旭頓感好笑，滿腹憂愁散去。然后他收斂了臉上的嬉笑之色，義正辭嚴地問道：“那你告訴我。為什么不想我是豪族公子。”

南小紅看他嚴肅起來，自己整理了下衣服，嘆了口氣才說道：“你們大宋有好多臭規矩，我都不喜歡。其中厭惡的就是，男尊女卑，三妻四妾。女子沒有繼承權，發言權。終其一生，都只是男子的附庸。在家里的時候，是父兄的所有物。出嫁以后，又變成了丈夫和兒子的私人財產。

可我接受不了這一切。我是在男女平等的大夏長大的。從小我接受的教育就是女人和男人一樣尊貴，女人也要有自己的事業。所以，我絕對不會成為你們大夏人說的那種賢妻良母。我就是我，我要活出自己。”

原來是這樣，不是看穿了自己的身份，更不是因為那個叫霍朗的。寧旭長舒了一口氣，然后愛憐地看著南小紅說道：“等你嫁給我，跟我回了大宋。我會對你好的，所有的一切都聽你的好不好。”

寧旭的語氣很真誠，可南小紅卻仍舊搖了搖頭，她擺脫了寧旭的懷抱。目中含著珠淚，語氣卻仍舊堅定不移地說道：“我要是真跟你去了大宋，日子長了我一定會受不了。畢竟我是草原上的黃鶯，只有在草原上才能自由自在地唱歌。要是把我關進一個籠子，就算那籠子是黃金打造的，上面還鑲嵌了各種寶石，我也不能接受。到時候，沒有自由的我就會死。”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跟刀子似地，以至于最后寧旭連忙捂住了南小紅的嘴。他實在害怕那個可以將他一刀斃命的字眼。他知道，南小紅絕不是威脅自己，而是她真的干得出來這種事。“不自由，毋寧死。”這就是南小紅與其她女子最不同的一點。

一時間，他腦子里千纏百轉。南小紅和那把椅子的位置在他心里反復衡量。他實在是不知道哪個重？而且，他也沒想過，有一天會面臨這種選擇。

但是，手心里傳來的南小紅的溫度，卻是那樣暖，讓他的心都跟著熱了起來。不像之前待過，那華麗的大宋皇宮。什么都是冷的。尤其他還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以至于心被冷風吹著，慢慢就結上了冰。

思慮良久后的寧旭，他最終說出了這句話：“那要是我愿意拋棄大宋的一切，留下來呢？”

南小紅的眼睛頓時如同死灰復燃一樣，重新煥發出了神采。就連聲音都是顫抖地驚喜道：“真的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寧旭想起了許多事，但這都比不上眼前南小紅的重要。于是他終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點了點頭。

只那一剎后，南小紅便興奮地在地上翻起了跟斗，而且還又唱又跳。一時間，這里回響著的都是南小紅高興的笑聲。縱然有神偷能偷得月光為曲，卻也不如她曲中的皎潔明朗。

寧旭聽得心里全是清明。可是又一剎那后，南小紅便又搖了下頭，她更堅定地對寧旭說道：“不行，這樣不可以。”說完這話，她的頭就垂了下來，再不敢和寧旭對視。

寧旭心中劇痛，同時心里也有濃到化不開的迷惑，于是他心疼地把南小紅攬入懷中，問她道：“為什么不可以。”

南小紅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在寧旭輕輕的拍打下鼻音更重。但她還是堅持說完了整段話：“阿旭，我看得出來，你很想做一番大事業。而你要做的事情會讓很多人受惠，對嗎？”

寧旭的思維一下子就回到了十年前，初啟蒙時，夫子教過的道理。“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自己十歲起，在宮外的親眼見聞。那些辛苦勞作，平凡無辜的老百姓。卻總有些吸血鬼，不勞而獲還不說，還啃著他們的骨頭，抽他們的筋。不少有真才實學的人，因為沒有個好出身。縱然寒窗苦讀十多年，仍舊無法進入官場為民服務。

所以自己便從那時候開始，便立誓改變這樣的惡劣情況。他要建立一個人人平等，只有肯努力，就會有飯吃，就能有大發展的大宋。

雖然對母妃很抱歉，可他有時候真的覺得，母妃的血海深仇，已經慢慢變成了這種思想的附庸。只是他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也從沒有人看穿過他真實的想法。

畢竟，那些人總是用責任與義務來捆綁寧旭，沒人在意他有些可笑的初心。沒想到，南小紅看起來沒心沒肺，常常要寧旭為她擔心。這樣的她，卻一針見血地就看穿了寧旭的真心。沒有嘲笑，沒有諷刺，滿是淚痕的臉上全是理解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