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被安排到了鳳儀殿的側殿住下了。

自從住在這里，她的夢境又有了變化。

不知道是眼見為真還是什么，她總能在夢中，透過長公主的雙眼去看周圍的事物。

布陣排兵的演示沙盤，姚安疏離的微笑，千軍萬馬在身后跟隨她的步伐。那桿從皇帝那偷來的紅纓銀槍就在手中握著，連觸感都那么真實。

每當江依醒來，都有與前一天不同的感受，性格也越來越冷漠。不如說，她看的更透了。似乎在看這世界的時候，被強行灌輸了“因果”，可追溯的越遠，這“果”就越尋不到“因”，如今這一切，旁觀而論，不過是順其自然罷了。

江若看著她，也能感覺到她每一日的變化，且近日有了些許時間，想要陪她吃個飯，卻發現她早就已經不食五谷了。

“我讓他們再去找些新茶來？”江若面對著御膳房呈上來的滿桌膳食，越發的沒有胃口。

雖然知道江依已經是仙體了，可這毫無生氣的模樣，讓他異常憋悶。

其實不是他對江依的改變不適應，而是她已經沒辦法完全收攏日益膨脹的氣息了。

江若感受到壓力，也是因為他曾經修道過的緣故。

“師兄，我想出宮看看。”江依終于連茶水也喝不下了。

“出宮太危險，你就在這里住著，等師兄把這邊的事情都處理干凈，便跟小師妹說一聲帶你回蓬萊山莊去。”

“可你是要留在宮中的呀。”江依提醒著，“長公主回來，你們便要大婚的，怎可作兒戲？”

“我...”江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就是不想讓剛回到身邊的江依再度涉險。在他看來，外面的一切，隨時都會變成洪水猛獸。

何況，江依看上去，還是一如既往的柔弱。

殿外有小宮娥奔過來請江若去前殿。

“攝政王殿下，邊境有消息來，請您過去。”

這兩日長公主在邊境很少有消息傳來，不過江若倒是放心的很。這丫頭能力強，在什么時候都讓人莫名覺得信任。不像江依，離了照顧就活不下去似的。

這倆人要是能融合一下就好了。

江若想著事情，邁步進殿，差點沒絆倒。一雙略微粗糙的小手伸過來，扶了他一下。

“哎呀，剛見面就行這么大禮，咱們攝政王好生客氣。”

抬頭對上的，便是這個在信件里厚顏無恥非要跟他打情罵俏的女人。

“你怎么回來了？”

“我怎么不能回來？”

“啊？”

“老子統一天下了，打下這江山用來聘你過門兒。”

江若傻眼了。

后面江依也跟了過來，但是見到長公主并沒有驚訝，反而是雙眼亮晶晶的看著她。

長公主的心都要化了。

“師姐，我可想你了。”只見她三兩步繞過了江若，竄到后頭，把江依一把抱在了懷里。

像是久別的戀人。

江依被悶得喘不過氣，臉都紅了，但是也不推開她。說實話，長公主方才一靠近，她就覺得飄忽的靈魂似乎突然就歸位了一般。

長公主在疆場，也時常夢到江依所看到的一切，也想江依所想，不過如今看來，竟然都是真實發生了的。

師父曾經對她說，生有一缺，遠在天邊。

二人一個出身皇家，一個行商賤籍，倒是和凌江的話相合。

江若也覺得江依周身的氣息在遇到長公主后柔和了許多，下意識的將手背在身后掐算。

從前混沌的格局漸漸清晰了起來。

“帝星投到你身上，也是...”江若不自覺地就要說些什么出來。

引來了兩記刀子，長公主與江依同時瞪著他，同聲道：“也是什么？”

江若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也是明智之選啊。”

是錯覺么？怎么感覺剛才那是同一個人似的。

看著江若這般模樣。長公主與江依相視一笑。江依看著長公主笑容燦爛，卻再沒了從前那種羨慕到有種自己只是一粒塵埃的感覺。

做天上仙，或做人間帝，可能是實在不能讓同一人人將這些都占據了，才會出現如今的情形。長公主即是江依，而江依也是長公主。只不過一個享盡人間之福，一個飽嘗世間之苦，只有這樣，才能達到平衡，才有各自的歸宿。

“我讓人送回來的孩子們呢？”

如今天下勝負已定，可戰亂帶給兩方邊境百姓的創傷還需要修復，長公主內心有一個藍圖，實施起來卻略顯困難。

可能是經歷最后一道劫數之后，兩人心意相通的緣故，江依笑道：“我來之前已經悄悄去看過，師兄將他們照料的極好，兩個姑娘頗有根骨，與我學醫再好不過。”

“你什么時候去看的？”江若以為這一陣子都把師妹看得很好，誰知還是讓這狡黠的丫頭有空搗蛋。

江依吐了下舌頭，一副說漏嘴的樣子，氣得江若直跺腳。長公主在旁邊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罷了罷了，我去見過幾個孩子，兩個姑娘你且帶走，剩下的我要留著他們干活兒呢。姚安在家等你，你且去吧。”長公主擺了擺手，催促著江依快些出宮去。

這正合了江依的意愿，本就是要來幫長公主的忙，卻被江若困在宮里多日，感覺身上都要長草了。想起幼年住的屋子，恍若隔世，也是異常想念。

江若還沒來得及反對，就見江依腳下升起云霧來，載著她離開。

“她？”江若覺得自己真的是被兩個姑娘遠遠甩在后面了。

為了扶持五皇子學的政略兵法不及長公主，學醫修仙不及江依，一股子挫敗感油然而生。

“習慣就好。”長公主看出他情緒低落，也不哄他，淡淡的留了句話就自顧自的走了。直奔母后宮中而去。

數月后，草長鶯飛，天氣漸熱未熱之時，楓陽皇城內舉行了登基大典。

這些時日，長公主先是以女將身份在朝堂站穩腳跟，又在江若的首肯下一力促成了邊境修復。她帶回來的阿奇雖然因為她的專斷而氣惱了一陣，卻還是被弟弟們勸服了。

阿奇如今雖然年幼，但也是“溫知堂”的官員了，幾個小一點的還在宮中接受教導，以備日后不時之需。溫知堂是長公主登基后拿出拆了杰越皇城后搜刮到的真金白銀建造的，在各地設立了分堂，因戰亂流離失所的孩子們都可以自己選擇喜歡的地方，到那里的溫知堂去成長，學習。

江依帶著大丫頭和二丫頭與姚安和阿織，就在坊間四處奔走，每日開著義診，江依的醫術也更加精湛。他們拿著姚秋生給的牌子，到哪都有姚記銀號，倒是吃穿不愁，還能采購藥材用于行醫。

賈錦鄉從長公主口中得知當年真相，倒也看不出失落，之說欠了姐姐許多，希望死前償還些，長公主便讓姚秋生接了他回家吃齋禮佛了。這樣江依也放心。

“女帝”與“醫仙”的名號倒是經常被人莫名的同時提起，說起來為何將兩人相提并論，卻也沒人說得出個所以然。

梁敏回到了藥谷，凌江倒是耐心的一直等她回來，不如說，知道她一定會回來。

又是一年夏夜，凌江透過云霧看著山下人間，梁敏笑道：“既是想念，不如喊他們回來一聚。”

“無礙，無礙。”凌江淺淺一笑，讓人看了溫暖。

梁敏一愣，隨即也笑著道：“也對，如今都無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