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一遲到了,整整半個小時。她彎著腰貼在門上聽著里面的聲音,然后躡手躡腳的推開后門,即使小心翼翼門依舊吱吱作響,踏出去的右腳還沒有落地,豎在門后的掃把和鏟斗又哐當一聲倒地,發出和地板摩擦出的非常刺耳的聲音。后門幾個同學齊刷刷的扭頭看向她,蘇一尷尬的笑笑,低著頭小跑溜到座位。
“這位同學很幸運哦,老班早讀沒來。”陳褚靠在桌子邊沿看著蘇一動作熟練的從桌字下面掏出語文課本。
“并沒有,上樓的時候我們還打了招呼。”蘇一看了眼黑板布置的背誦內容翻開了書。
“你怎么每次做壞事都能被抓到?”
陳褚把書捧在臉前面瞥了眼窗子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勢塞了個包子到嘴里。
蘇一剛坐下就聞到了一股油膩膩的豬肉大蔥味兒,瞅了一眼鎮定自若的鼓著腮幫子和她搭話的陳褚,嘆了口氣之后,彎腰從地上拿起她的保溫瓶放在了桌子上。
“比賽結束了?”
“嗯,就剩安心準備文化課考試了。”陳褚擰開水壺往他杯子里倒了些水,忽然咯咯咯的笑起來。
“沒有離開你們真是件好事。”
蘇一被他突然的感慨弄得十分錯愕,又想到可能是許久未見的緣故便沒有多說什么,專心背起書來。
課間的時候言淳又來找她了,這是繼上次她說了那么一席讓蘇一覺得“匪夷所思”又差點讓她和李謹懷的關系變得緊張之后的第二次見面。
當然,蘇一是絕對不會主動找她的。
言淳的每次出現都能在他們班引起轟動,畢竟她是個和李謹懷一樣走到哪都引人注目的那種人,最關鍵的是她可是校花,大多時候只活躍在別人口中的女神。
女生之間的友誼有時候真的很復雜,假若它能純粹一點,或許蘇一很樂意和言淳來往,即使她們看起來有那么些格格不入。
言淳站在門口沖她招手,望向她整個人,就像是如沐春風的感覺,對于這樣一個笑意燦爛的女孩子的示好,很少人會拒絕。哪怕是出于自己的那么一點點自尊,你都會假裝淡定的走過去。因為和所有人都喜歡的女神疏遠,別人總會覺得矯情。
陳褚回教室的時候看見蘇一對面剛剛轉身走掉的言淳,走回座位的時候忍不住問她:“你什么時候和她那么熟了?”
“嗯,也沒有很熟。”
蘇一繼續作她的文綜卷子,剛剛突然出去,整理好的答題思路全都打散了。
“我看見兩回了。”陳褚訕訕的笑著調侃她。
“她可能覺得我是個好人。”蘇一沒有抬頭,在停頓了一會兒后開口。說話的聲音很輕也很平靜,落字的筆卻十分急促。
言淳說可能是她說的話有些欠考慮,也有些詞不達意,她并沒有想要打探蘇一的事,說自己可能多管閑事了,如果讓蘇一有什么誤解的話她很抱歉。
“沒關系。”蘇一這樣的人能說出的話可能也就這三個字。
“我因為內疚好幾天都無精打采,生怕你會怪我。”她拉著蘇一的袖子垂著腦袋,聲音有些詛喪,嘟著嘴的表情顯得很是可愛。
“沒事,你多想了。”
“那你跟謹懷和好了嗎?”蘇一點點頭,盡量使自己笑得自然些。她激動的踮了踮腳尖,臉上洋溢著十分開心的表情。
其實那天在李謹懷說了那么多近似解釋與告白的話之后,蘇一什么也沒有說,只是走過去從他口袋里拿了一包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淚,然后順手將紙塞進口袋轉身走了。在走出兩三步之后,回頭看了他一眼說:“你帶的紙有些少。”
李謹懷當時只覺得自己受到了一萬點暴擊,拔開步子追上去就是嘰里呱啦一大堆狂轟亂炸。
“我剛剛說了那么多你沒聽見嗎?”
“聽了。”蘇一從口袋里掏出剛剛用過的紙巾一邊抹淚一邊往前走。
“那你都沒有什么想說的、想做的?或者什么表示嗎?”
“有啊。”
“什么?”李謹懷拉著她的衣服邊角一頭霧水的問道。
“我哭了啊。”蘇一抽回手,將已經濕了又有些臟的紙巾裝回口袋。
李謹懷愕然停下,看著前面埋著頭自顧自走的人,覺得自己的神經已經錯亂了。忽然想到蘇一的形容,此時他的腦子應該才像堆疊著、絞不開的百葉窗簾吧!
“下次肯定多帶點紙。”他撓著頭沖著蘇一喊,然后快步走上去。
他們應該不算吵架吧,只是情緒發泄的比較突然又強烈。可能認識很久的好處就是他們可以毫不顧忌的袒露,不會讓時間在他們之間生出隔閡,已至無法填補的地步。無論怎樣,他們都無法讓彼此變成陌生的關系,所以總會有人先妥協。
而蘇一很清楚,他們都需要時間去把他們數年來的感情變得純碎透明,即使李謹懷說的話很動聽很真誠,蘇一也要給他時間看清看明白。因為這是給他的最好的尊重和回答,用她的時間和青春。
言淳喜歡李謹懷這件事,她對蘇一袒露的十分徹底。
或許她覺得刻意遮掩反倒會讓人覺得矯情,她不是那樣的人,所以越是落落大方她便越有底氣。
蘇一覺得像言淳這樣的女孩子無論遇到什么事都能處理的滴水不漏,除了一張精致漂亮的臉蛋,她還有著周旋于人際關系里非常高的情商。就像她可以笑著用略有些撒嬌的語氣向蘇一提起那段尷尬的對話,即使她們回想起來都會感覺不適,表面上卻依舊可以談笑風生。所以蘇一無論如何,都會不自主的如預想般的走過去。可能言淳說得很對,她真的是個好人。甚至是同樣有些膚淺的好人。
楊莫收拾好東西從實驗室出來準備去找蘇一,她在心里想著要把明信片寫給誰的時候撞上了三四個走過來的女生。個個畫著不算濃也不算淡的妝,不規矩的校服褲子卷的一高一低,身上的香水味讓楊莫連著打了兩個噴嚏并后退了幾步。扎著馬尾辮發梢染著藍色的姑娘伸出手指搗著楊莫的肩膀一步步逼近她。楊莫打量著她們,社會人兒呀!算了,先道歉,溜人要緊。
“不好意思啊同學,實在對不起我趕時間。”
“我們也趕時間。”那個女生不依不饒。
“撞了人就想這么輕易的走?同學,不合適呀!”后面那個短發女生扣著她滿手的紅指甲看著楊莫笑。
“就是啊,哪有那么簡單。”
我去,公然打劫呀這是。
“別太過分,你們也撞我了。”楊莫非常無語的白了她一眼,什么人呀。那個短發女生不屑的冷笑幾聲,伸手扒掉了楊莫同學的書包,嘩啦啦的把書倒了出來。楊莫瞬間炸毛了,推了一把那個女生,蹲在地上收拾掉出來的書。
“動手是吧!”被推的姑娘一個踉蹌坐在了地上沖著那個扎著馬尾辮的喊到:“景瞳,你傻站著干什么,動手呀!”楊莫猝不及防被旁邊突然伸來的手推倒,短發姑娘揚起巴掌甩向楊莫,景瞳突然側身轉過來彎著腰去奪楊莫手里的書,巴掌落在了她背上。
“你干什么呀?”
“不是故意的。”她側著臉平靜的看向那個指著她叫囂著的短發女生。仿佛那一巴掌一點都不疼。
楊莫被她們嚇了一跳,聽著那清脆的響聲有些后怕。望著那個替她生生挨了一巴掌的姑娘也顧不了是無意還是有意的了。傻了一眼后眼瞅著景瞳拿著她的書走向實驗室的后門,然后不留一點遲疑的把書從窗口扔下去。
“你們有病吧!”楊莫幾乎要氣炸,甩下那么一句之后狂奔下樓。實驗樓后門堆著破舊的書桌和椅子,雜亂著擺在草地上。因為剛剛下過雨的緣故,濕漉漉的木頭散發著腐舊和發霉的味道,楊莫把手縮進校服袖子里,隔著袖口小心翼翼的翻著腳邊的椅子。
“現在高一的就這么囂張,混蛋混蛋混蛋!”她一邊咆哮一邊蹲在桌子下面側著身子伸手去夠落在縫隙里的化學課本。
“嘶~~”桌子下面的釘頭劃破了她伸出去的胳膊,楊莫倒吸一口涼氣,拿著課本看著血淋淋的胳膊哇哇大哭。心里憋的悶氣雜帶著胳膊的疼痛讓她徹底崩潰,干脆一屁股坐下嚎啕大哭。
陳褚路過校醫務室時看見齜牙咧嘴的楊莫和她胳膊上的傷口時嚇了一跳。楊莫看見他瞪著眼睛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進來時撲騰著雙腿要去踹他:“你個混蛋,竟然還敢笑!”
“省點力氣吧,你這胳膊幸虧劃的不深,再深點可就不是這么簡單的包扎一兩下了。這幾天要忌口,常來換藥。”葉醫生幫她整理下袖子叮囑她。
“謝謝葉老師。”楊莫嘟著嘴巴看看右胳膊的紗布嘆了口氣。
“怎么弄的?看著還挺嚴重。”陳褚笑歸笑還是挺擔心的,幫她提著書包出了門問道。楊莫言簡意賅的說了下因果來由,忽略了被三個高一學妹完敗的全過程。陳儲看著她褲子上黑糊糊的泥巴,無奈的脫了衣服替她圍上去。楊莫這才想起來自己坐在地上怨聲載道的情景。估計沾了一屁股泥,剛剛她坐的醫務室的白床單估計要遭殃了。
“所以你是說遇到了三個意圖勒索又扔你書的……腦殘?”
“對啊,光天化日就敢這樣,咱學校的紀律風氣真得好好整治整治。不然得虧今天遇到的是我,那要是遇到稍微有點暴力傾向的,那三個瘦弱的小姑娘不得被暴打了。”
或許心虛的表現就是楊莫此時的樣子,向左傾斜30度的角度拉開和陳褚的距離以及四處張望避免任何對視的可能性,說話的語速盡量提到正常語速的1.5倍,語氣最好輕快且帶有調侃的意味。
陳褚饒有興趣地聽著她瞎編,平時張牙舞爪風風火火的,沒想到這會兒真的怕了。他看著她胳膊上厚厚的一圈繃帶,仿佛心里窩了一團火似的生氣,眉頭緊緊的皺著。楊莫用余光打量著沉默的陳褚,長得帥的人原來就算是下頜線都那么好看呀。
“不要和一一說,她知道了可不得了。”
“說不說是我的事。”陳褚沒好氣的回了她一句,好在是傷的不重,這丫頭心里沒點數呀。
“可你要是說了也是說的我的事。”陳褚沒理她提了步子往前走。
“聽到沒有不準說。”
“小爺我的嘴什么時候長你身上了?你說不說就不說。”陳褚忽然停下來扭頭扯著嗓子吼道。
“我都傷成這樣了你還沖我吼!陳褚,你太過分了。”楊莫兩眼恰淚,委屈的漲紅了臉。
“算了,你說她們叫什么名字我就不和一一說了。”
“信你一次,只知道一個叫景瞳,因為在實驗樓所以肯定是高一的了,那兩個不知道,不過那個景瞳除了扔我書之外沒怎么招我,反倒替我挨了一巴掌。”楊莫的聲音越說越小,以至于陳褚除了名字外其他什么都沒聽見。
“蘇一叫你過去。”陳褚忽然開口不等楊莫反應就拉著她的左手就去了他們班。他想了一下,這件事再怎么著也不能算了,學校里猖狂的學生他見多了,最好的方法不是規避,而是處理。
如果是男生的話,他話不多說就干了,女生的話還是叫上蘇一嚇唬一下好了。總之,楊莫不能白吃虧。
楊莫被陳褚拉過去的時候一直把繃帶在袖子里藏得好好的。蘇一收拾了書包把明信片遞給楊莫:“我還準備一會去找你呢,你就來了。”楊莫惡狠狠地愣了陳褚一眼,這個小人騙她。
“一一最好了!”楊莫伸手接過翻來翻去看了好幾遍。陳褚忽然掠過她旁邊,迅速伸出手抓開了她的袖子,耀眼的白色繃帶和沒有擦干凈的血跡暴露無遺。
蘇一一把握住楊莫要放下的胳膊:“怎么弄的?”
“沒事。”
“誰弄的?”蘇一握著她的手腕語氣很嚴肅,緊皺著眉頭,看著楊莫問。
“高一的,叫景瞳。”陳褚探個腦袋一本正經的對著蘇一解釋。
“還是三個人。”
“陳褚你個小人,大嘴巴呀你!”楊莫覺得她肯定是腦子抽了才會相信陳儲的鬼話。
蘇一在高一五班的門口成功堵住了要走的那三個女同學,她沒想過要怎么樣,只是很生氣沒有忍住而已。至于她為什么知道她們哪個班級還要多虧了李謹懷。他說那個景瞳因為經常遲到被紀檢部記了好幾次名字,短頭發的是周穎,曠課遲到打架斗毆是個十分叛逆的人。
“以多欺少是不是很有面子?她一個理科生除了天天被理綜欺負還要被你們三個學妹欺負,明明字都寫得不好看了,還被劃傷了右手。你讓她怎么辦?馬上高考了緊張不緊張?”蘇一拉著楊莫的手對著那三個面無表情看著她的同學一本正經的的說著。
楊莫拉拉她的手湊過去小聲的說著:“我的理綜還好啦,字也還是能寫的。”
“哦,是嗎?還能寫。”
楊莫點點頭,被蘇一緊緊攥著的手略有些疼。她是有多緊張呀!以前打架的時候倒是利落干脆快準狠,可能這次對面是女生,她有所顧忌吧。楊莫這樣想著。
“還有,她化學本身就不會你們還偏偏扔了那本化學書,我花了整整兩節晚自習才給她抄完筆記的!”
“同學,你有完沒完。”周穎有些不耐煩,推著擋在她們前面的蘇一的左肩膀試圖出去。蘇一一把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腰身一彎將對方的胳膊束到了后面。然后輕輕松手將她推到了墻邊,隨機一個漂亮的側踢,腳尖直抵她的下頜。李謹懷倚在門口,目不轉睛的看著蘇一。旁邊那個略微有些膽小的姑娘突然被蘇一的舉動嚇得哭了起來。蘇一立馬收了腿,有些無措:“不好意思,嚇到你了。可以走了。”
景瞳走過去要扶周穎卻被她一把推開,蘇一將景瞳拘謹又有些冷漠的表情盡收眼底,這個小姑娘,不動聲色的隱忍,倒是像極了小時候的她。渾身豎起刺來,機警的看著周圍,默不作聲。周穎抬手揚向蘇一,李謹懷快步過去甩開了她的手。
“如果還想在學校混得話就適可而止,我有底線的。”他聲音清冷,充滿戾氣。低音炮的魅力可能就是發起火來不用扯著喉嚨聲嘶力竭就有令人不容置疑和反駁的殺傷力。周穎自然是識趣的,李謹懷的名字畢竟在她們高中風生水起了那么久,除了令人生羨的成績長相以及令人咂舌的家世,混社會的手段也是有的,實在犯不著和他計較。
蘇一看著她們三個轉身走掉,憋半天的那口氣才吐出來,在李謹懷叫了她好幾聲之后終于緩過神來,轉身對上楊莫哭的稀里嘩啦的臉。
“原來你那天問我要化學課本是替我抄筆記呀!”
“對呀,不然我一個文科生學化學自虐呀!”蘇一嘆了口氣然后從李謹懷口袋掏出一包紙巾給楊莫擦淚。
李謹懷看著那包不說一聲就被她拿走給楊莫擦臉的紙巾瞬間就炸毛了:“作為女生,出門為什么就不帶紙呢?”她倆不約而同的扭頭白了他一眼,陳褚拍拍他示意他淡定:“你不是早都習慣了嗎?還裝!又沒有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