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傳來可怖的阻力,無需反應,鱗片已經自發地遍布全身。
布蘭奇船上的空間法師里亞曾經告訴過他,暗面空間的危險性,如果繼續向下墜落的話,就會落入不知規則的地界。
羅達伊奮力掙扎,卻抵不過越陷越深的阻力,就連稍微挪動一下手指都變得吃力無比,在他掙扎時,吸入肺腔的空氣也逐漸減少,幾乎窒息。
心跳聲一聲大過一聲,窒息感讓他頭腦發暈,似乎有人拿著無數木錐,敲擊在他的腦殼上。
絕對的寂靜甚至讓他聽到了血液流動的聲音,在這樣混沌的情況中,思維也在漸漸凝滯。
就算只是無理的猜測,如果再不說出來,就沒有機會了。
“赫…瑟…爾…”
其實幾乎沒有氣息的羅達伊,并沒有真正發出聲音,但蔓延于虛空中的某物卻精準地捕捉到了他的動作,纏繞上來。
如同冰絲一樣觸感的東西從他指尖滑落,下落的趨勢也在那一瞬間停了下來。
昏沉地意識還未復蘇,空氣已經涌進胸腔,甚至因為涌入速度太快,讓沒反應過來的魚人嗆咳起來,下意識用手撐住了身體。
意識在嗆咳中蘇醒,羅達伊睜眼打量周圍,入眼卻是純黑色的發絲裹住了他的身體,輕柔地扒開這些發絲之后,入眼的是曾經抵達過的空間氣泡。
羅達伊小心地從發絲叢中鉆出來,抬眼尋找發絲的主人,卻看見這一從黑色瀑布從虛空中垂落出來,并不是長在人身上。
在他身邊不遠處還有另一個發絲叢,能隱約看到其中法丘德的樣子。
“你在找我?”
沉寂到深入骨髓的冷徹聲音從虛空中響起,羅達伊循著聲音看去,卻只看見一張淡色的嘴唇在空中開合,那光景詭異到了極點,只有頸部到上嘴唇的部分軀體飄在虛空中,發出聲音,而聲音主人的眼睛,鼻子,身軀,四肢,內臟,都位于不同的‘空間’之中。
切面整齊,沒有任何的血液,并且還在活動。
血液剛剛溢出手臂的血管范圍,就自然地被不連續的空間,接續到了不相連的身軀之中。
分裂的身軀對她沒有任何影響,她處于不同的‘空間’中,統一的活著。
持有頭腦和眼睛的部分稍微轉動了一下,銀白的眼眸看向略微呆住的魚人,漆黑的發絲隨著頭腦的轉動,從羅達伊和法丘德的身邊滑開。
明明位于不同的空間中,但這些軀體依舊是聯系在一起的。
“赫瑟爾,不,魔女殿下,感謝您出手相助。”
羅達伊從呆愣的情緒中掙脫出來,認真地向對面分裂的魔女身軀道謝。
“不值一提。”
和外界扮演的任性大小姐赫瑟爾相比,這位魔女的情緒和聲音都沒有太多的起伏,“我只是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最近附身在赫瑟爾身上。”
“只是推測。”
“我和法丘德是來得菲爾遜島上才被人盯上的,理由想來也只有一個,追究魔女給我們帶來了麻煩。”
“找我們麻煩的娜安說自己的力量不來自于您。”
“在追尋魔女過程中,唯一用過激手段阻止我們繼續追查的,只有赫瑟爾小姐,雖然看上去是在害我們,但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么做也許是為了阻止我們陷入更大的麻煩之中?”
“而且,對于一位貴族小姐來說,為了陷害一個人,污蔑自己的名聲實在太過了。”
“另外,您曾經救過一次法丘德先生,也許不會看著他死于非命。”
“綜合以上幾點,所以我猜測赫瑟爾小姐也許現在并不是她本人。”
羅達伊一點點將自己的猜測擺列出來,當然他也知道,就憑這么一點點東西,根本不可能認定赫瑟爾被魔女附身,但當時墜入虛空中的他已經無計可施。
“并不是為了救你們,只是符合赫瑟爾的性格而已。”
虛空中的淡色嘴唇如是開口,“我曾救過他?”
“這樣的家伙似乎越來越多了,莫名其妙地,執著地追在我的背后。”
“還自稱為愛。”
這張唇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羅達伊的面前,“不如,你給我出個主意?”
清晰的血肉紋理顯露在羅達伊眼中,讓他不免后退一步,但不適感還未在心底漫開,另一種無法察覺的情緒搶先占據了他的思維,讓他不知不覺將自己最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
“如果有人,執著地追在我的身后,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
“而我確定自己絕不會回頭看她,也不會被她感動。”
“那么,我會……殺了她。”
“在她還沒有為了這份不會有回報的執著苦悶,失卻自我之前,讓一切結束。”
他見過太多為父親發狂的女士,原本都是溫馴有禮的淑女,最終卻變成自己都認不出的嫉恨,瘋狂,癡戀樣子。
這樣的想法就在他心中落了種子。
如果對身旁的女士無意,他就會認真保持距離。
當然一切的前提都是,那位女士執著,認真,而他真的對她沒有任何意思。
但人心善變,這種想法,他只是放在心底想想而已,從沒有要實施的意思。
“你,真是個冷心冷情的家伙。”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原本情緒毫無起伏的魔女突然帶上了一絲笑意,分裂在虛空中的不同身軀接合在銀眸的頭腦之中。
黑發在虛空中延伸,散裂的五官重新拼合成一張年輕的臉,銀眸黑發與淡唇,看上去似乎十分冷情,卻又驚艷得讓人挪不開眼,黑色的裙裝拖拽在地,和蜿蜒的黑發融為一體,而她從黑色裙袖中伸出的素白手掌中抓著一顆微微泛藍的心臟,緩慢鼓動。
那顆心臟,來自從異樣情緒中清醒過來的魚人青年。
他的心臟,被她抓在手中。
羅達伊怔怔地看著魔女,下意識按住了自己空洞下來的胸腔,里面的鼓動全然消失,雖然心臟與身軀已經分別處于不連續的空間之中,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到羅達伊的存活。
“不過,你說的有道理。”
魔女微笑著,對著法丘德的方向抬起了眼。
“等等。”
已經來不及注意自己的心臟,羅達伊挪到法丘德和魔女的路徑上。
“他并不是真的執著你。”
“只要問他幾句話,他就會醒悟了。”
羅達伊當然知道,其實如果魔女真的要動手,他肯定是阻攔不下來的,只是如果法丘德因為他的一句話死了,那么他一定無法安心。
“你問。”
漂浮于虛空中的魔女換了一只手,隨著她開口,昏迷的法丘德劇烈的咳嗽起來。
羅達伊連忙湊到法丘德身邊,發現他已經清醒過來,注意到了虛空中的魔女。
“這就是魔女。”
“魔女,這就是魔女?”
法丘德完全呆滯,想要掙扎起來,卻被羅達伊伸手按住。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法丘德,是那次被你護在身后的……”
羅達伊用力抓住法丘德,用身軀遮蔽了法丘德的視線。
“你追尋的是魔女?是你記錄中的處決場的農婦?繼位典禮中的皇女?教廷內亂中的圣女候選人?伯爵宴會上的女仆?是曾經將你護在身后的鄰家姐姐?是你沒有認出來的,陷害我們的赫瑟爾,還是面前這個你完全陌生的女人?”
“你說見過的記載,都是她,也都不是她,你能夠接受完全為惡的她?”
“你所追尋的,你所喜歡的,到底是哪一個她呢?”
魔女周身有一種無形的氣息,能夠引出人心底最真實的想法,羅達伊借著這一點,質問法丘德,讓他愣怔起來,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
看到法丘德愣住,羅達伊終于松了一口氣,轉身看向黑發銀眸的魔女,無視她手上的心臟。
“我……”
“我知道你要問什么。”
魔女撫摸著手中的心臟,“你的父親,不在這里。”
“無論是暗面空間的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個空間氣泡,還是任何一個異種空間。”
“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