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明亮皎潔。
劉龍手中鋼刀緊握,跌跌撞撞,頭也不回的沖出村口,沖進深山。
這是他第一次,獨自一人走出罪戶村……
大楚律法,初罪者擅離罪戶村,按律,法皆斬!
但他還年輕,他不想死。
人類對于蛇這種生物,天生從骨子里便存有一種莫名的畏懼,更別說是自己方才遇見的那條黑蛇。
猛然回頭,十余丈長的蛇軀,水桶般粗細,漆黑的鱗甲仿佛與黑夜融為一體,悄無聲息的盤旋在他身后……
還有,猙獰的蛇首上,那雙燃燒金色火焰的雙眸,竟然使他這個人類,生出臣服之心……
這一切,即便是現在想起,依舊令劉龍感覺渾身冷汗直冒。
一身賭債如何?窮途末路又如何?縱然離了村便是死罪,可待在罪戶村,說不定今晚就要被那條黑蛇吞入腹中!
如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能多活一日,那便是賺了一日……
想到這,劉龍渾濁的眸子里劃過一絲狠厲,背靠古樹,咬緊牙關,伸手便舉起鋼刀。
“啊……”
伴隨一聲慘叫,手起刀落,只見面頰上那塊罪戶刺青,連皮帶肉,硬生生被其割下,血流如注!
緊接著,又是刺啦一聲,衣衫上的布帛撕裂,緊緊裹在臉上,避免血腥味在深山里擴散。
“呵呵……”
做完這近乎自殘的手段,劉龍長出一口氣,癱坐在地上,陰慘慘的笑道:“天大地大,還能沒我劉龍的容身之處?”
“沒了這罪戶刺青,換個地方,老子依舊是條英雄好漢!”
劉龍仰天長嘯,盡顯草莽英雄氣!
自打記事起,他便在泥潭里摸爬滾打。什么地痞無賴,流氓混蛋?
能讓周圍人敬你,怕你,那就是英雄,就是好漢!
讀書?我呸!
那高高在上的縣尊,是個讀書人,特么還不是讓自己強了他那嫩得滴水的二夫人?
到頭來,卻只敢給自己一個巧取豪奪的強盜罪,頂個屁用!
嘖嘖,現在想來,那滋味,當真是回味無窮啊……
“以前聽老不死的說過,這世上有修行得道的妖怪,只要愿意上香供奉,妖怪便愿意做自家的保家仙,老子還不信。”
清醒過來的劉龍,目露寒光,喃喃自語道:“可沒想到,就在這罪戶村,在這世代捕蛇的陸東家里,竟然還真藏有一條這樣的黑蛇,一條能口吐人言的黑蛇!”
“如此一來,近些年王上不思朝政,以毒蛇為引,煉藥制丹,渴望長生的傳聞,未必就是空穴來風……”
滴答~滴答~
傷口縱使裹上布帛,帶有鐵銹味的腥甜血液,依舊從下頜處滑落,一滴一滴,打在地上,濺起陣陣塵灰。
“若我將罪戶村私藏蛇妖的消息,傳至國都郢城,傳到王上的耳朵里,那榮華富貴,香車美人,豈不是唾手可得……”
面上強烈的痛感,不斷刺激著劉龍的神經,可他臉上的笑容,卻愈發張揚。
漸漸地,劉龍的雙眼逐漸迷離,只感覺渾身舒泰,輕飄飄的,仿佛置身于云端之上,陷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在幻想的世界里,他被大楚最至高的王上,賜予了一片只屬于他的國土……他勤政愛民,他被自己的子民擁護……他不甘心永遠低人一等,他想造反……他成了新的王,他登上了大楚的地位之巔!
肉體、靈魂,權力,犯罪,癲狂……
短短數十息,劉龍經歷了他想擁有的一切!
忽然,劉龍猛地睜眼,渾濁的雙眸里布滿血絲,只感覺自己好像從云端墜落,狠狠砸在了地上,那種充實,圓滿,全部被深深的空虛所替代。
疲憊,無助,懊惱,絕望,痛苦……
他發現自己依舊留在原地,依舊靠在那顆古樹之上。
“吼……”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劉龍就像一頭陷入癲狂的野獸,從喉嚨深處發出不甘的怒吼。
他拼命嘶吼,青筋暴露的雙手,狠狠地撕扯著面頰,亂糟糟的頭顱,瘋了般撞擊身后古樹,裹緊的布帛脫落,剛剛愈合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如注,順著下頜,潺潺流動……
腥甜的氣息,不斷在空氣中擴散,靜謐的青峰山上,驀然亮起一雙雙綠眸,那幽幽綠光,在黑夜中看起來無比滲人。
這是一群灰狼。
為首的狼王呲了呲鋒利的尖牙,帶領群狼,悄無聲息的朝鮮血發源地逼近……
“嗷嗚……”
就在群狼擺出最后沖刺的陣型時,為首的狼王忽然發出一聲嘶吼,引頸長嚎,沖刺的姿勢依舊不變,狼身匍匐,兩條前腿卻不斷后撤。
撤退數十步后,幽幽的綠光散去。
對此,劉龍卻一無所知。
“怎么,就逃到這里?”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劉龍猛然抬頭,滿臉血污,面目全非。
他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唯有那一雙高高在上,燃燒著金色火焰的雙眸,深深映入眼底。
“是……是你這蛇妖!”劉龍聞言大驚,渾濁的眼中劃過一絲清明:“你不是答應放過我,怎么說話不……不算數!”
“我只說給你一炷香時間逃命,何時答應放過你?”
林易冷笑一聲,譏諷道:“還割了臉上的罪字刺青,真下得去手。只可惜,腦袋還是不夠用,難不成,即便我說答應放過你,就真的放過你?”
“你是沒說放過我,可時間也沒到一炷香……”
劉龍剛想反駁,聲音突然戛然而止,他這才想起,林易剛剛那句話,自己不也對陸東家那個大頭兒子說過嗎?
他瞬間便氣血涌上心頭,咬牙切齒道:“好你個蛇妖,既然戲弄我,老子今天就算死,也要和你拼了!”
說完,劉龍便提起腳下鋼刀,想要和林易拼個你死我活。
可強撐著還沒走兩步,離林易僅有半步之遙,劉龍便虛弱地站也站不穩,只聽咯噔一聲,鋼刀落地,整個人也撲倒在林易那十余丈蛇軀之下,滿臉萎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