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將燙熟的串串分別端給了我們三個,我們拿起筷子低著頭“嘶嘶——哈哈——”的吃了起來,邊吃邊聊。
“你倆都學文科吧?”我夾起一片滾燙鮮辣的海帶塞進嘴里,味蕾瞬間被這人間美味刺激的冒出“汩汩”清泉。
“我肯定是的,你呢?”王薇婭點頭,繼而問我。
“我不用問就是文科呀,開玩笑,從小我媽就說我是文曲星下凡啊。”我轉向章鷗,“你呢?”
“我還不曉得欸——”章鷗一邊說一邊揭開了放在我們面前裝辣油的玻璃瓶蓋子,舀了一勺,放進碗里,碗里頓時飄起一層紅油和白色的芝麻。
“少放一點,等下又把你的小胡子辣出了水珠子?!蔽艺{侃她。
“哈哈哈,我向來就是這個樣子——”
章鷗一向喜歡辣的滿臉晶晶亮,串串吃完最后還要端起碗把湯汁喝個精光。
“我們三個理科都不怎么樣,你還有什么好考慮的?一起學文科,繼續同班啊。”我拉攏她。
“就是啊,文科好歹背一背,學理科腦子要搞壞啊。”王薇婭也加入我的陣列。
關鍵章鷗又不是一個理科成績好的人。
“我再考慮一下?!?/p>
“根本就不需要考慮的——”
“就是啊,到底考慮什么啊——”
章鷗低頭不語,只知道一個勁兒的把菜往嘴里送。氣氛突然因為章鷗不堅定的選擇可能導致我們下學期的分開而低沉下來。
沉默半晌。
“你是為了他嗎?”我打破沉默。
“也不全是的?!?/p>
“你就全是的!我想不出除了為他還有什么理由能讓你選擇學理科?”
“。。。不要再講這個話題了好不好?”章鷗想要逃避,而我偏不讓。
“你腦子清醒一點,我們都沒有學理科的天分,千萬不要為了一個有可能未來不在一起的男生做出錯誤的選擇,斷送你一世的好前程!”
“你怎么知道我接下來就學不好理科?”章鷗被我說的有點點生氣。
“你要是能學好,早就學好了,我怕后面越來越難,你跟著活受罪!”
“你別管我,受罪我自找的!”
“不是管你,受罪是小事,考不取大學怎么辦?誰給你負責?”
“行了行了,我不是講了還要再想想嗎?!”
“你想都不應該想!”
“別吵了,別吵了,你就讓章鷗回去想一下啊,你非要現在逼她干嘛?”王薇婭出來打圓場。
“我怕她腦子不清頭?!?/p>
。。。。。。
我不舍得和她分班。
不管過多少年,我都堅持相信,如果章鷗當年選擇的是文科,一定能考上好的大學。
但是,命運是很奇妙的。我們往往在人生中的某一個時刻,某一個階段,可能就會有那么一個人出現在我們的面前,改變我們人生的軌跡。甚至,這個人的力量會超越友情的力量,超越前途的力量。多年后的我們,其實不用后悔,反而應該珍惜,這是在青蔥的歲月里最單純的美好,是我們進入社會之后再也不可能擁有的美好。這份美好絕對不是任何一個好的大學值得去換回的。這份美好值得我們回憶一生。
我知道她是為了呂凡,她不想和他分開。
友情在愛情面前的讓步是自然而然的,但是在高考的十字路口前,對于前途,我還是堅持著讓章鷗做出理性的選擇。
“你看,‘蒲公英’在對面!”章鷗成功的把話題轉移了。
太陽下山前,毫不吝惜的將余暉灑落在他的側顏,像是專門為他打了柔和的光。他跨坐在自行車上,仰著頭,從碧綠的雪碧瓶里灌進一口汽水,像漫畫中的人物。
最近他總是一個人。
我甩了甩頭,努力的讓自己清醒,不要再跌入他的陷阱。
“好帥啊!”章鷗忍不住的驚嘆。
“沒骨氣!”我瞪了她一眼,心卻不由自主的亂了。
這么冷的天,這個人怎么有心思在對面喝汽水?他不是從來不在學校門口吃東西的么。
“他怎么會在我們對面喝汽水???我從來沒見過他在學校門口吃東西啊?!闭满t只是將我的疑問說了出來。
“人家喝個汽水,關你什么事???快吃你自己的?!蔽覜]好氣。
“欸——我看他最近都是一個人,是不是分手了???會不會在對面喝汽水是專門引起你的注意???”
我心一怔,是嗎?
這學期以來他似乎經常在校園里與我的視線相撞,起初還是回避的,最近似乎越來越明目張膽,有的時候甚至敢直視我。這個人是想干什么?是想暗示我什么嗎?
“看,看,他好像在望著你?!闭满t肘子輕輕撞我。
我忍不住抬眼確認,這個人的眼神準確無誤的射向我們這邊,這是我們第一次有意的對視,我看到了他眼里的光。他靜靜的坐著,不疾不徐,手中的雪碧喝一口停頓一下,時間在我短暫的恍惚中靜止了,連空氣都忘記了流動。
我不敢再看他,害怕再著魔。
“你們吃完沒有?吃完走了?!蔽掖叽僬满t和王薇婭。
“我吃完了?!?/p>
“那就走吧?!闭满t站起了身還不忘迅速端起碗底一口干了辣湯。
我們三個走出店門各自跨上自行車。在蒲一程目光的灼燒下,我全身僵硬,努力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只可惜腳踏板還是不顧我的面子,踩空了兩次。
回到爺爺家后,過了一會爸爸就回來了。
爺爺也把飯菜燒好,端到桌上。
“你們度老師這個人不錯——”剛坐下來爸爸就忍不住夸贊老太。
“你才見過她幾面?”我往嘴里塞了一塊糖醋排骨。
“你這小家伙,今天度老太為了操心你們,當著我們這么多家長的面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了,這個老師至情至性!”爸爸一臉動容。
“噗——”肉我是吞下了,骨頭憑著一口氣恰到好處的沖出嘴邊,掉在桌上。
“你上她老當了!”
“怎么講?”
“她演的!她就想感動你們,把想留下的留下,不想留下的踢出去?!?/p>
“瞎講!你們這些小家伙不能這么講老師,她眼水能是假的?”
“怎么不能?這出戲她表演了這么多屆,早就收發自如啦。”
“你們這些學生啊,我懶得講——”
度老太,我就知道你今天臺下圈粉,演技炸裂。
“不講這個了,文理分班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肯定學文啊,我理科那么渣,怎么可能學理?”
“學文也不錯,那就學文,”我爸仿佛心里的答案得到了應證,心情瞬間輕松了起來,“反正你從小作文寫得就好。”
“嗯,我小學四年級開始就發現我沒有學理的天賦了,估計是遺傳。”我瞥了眼我爸。
我爸是老高中生,在那個年代學歷算高的,后來還在我們當地的師范大學讀過夜大,學的就是政治系。是他們兄弟姐妹那一輩中書讀的最多的。
“這遺傳的多好!不然你哪來的好文筆?”爺爺急著為我爸正名,“你爸爸的文科呱呱叫!”
嗯,我知道,只是青春期的孩子不太好意思把對父母的感激和愛從嘴里說出來。
我估計我政治成績的名列前茅也是得益于遺傳,但嘴上沒說。我大口的扒著飯。
“章鷗和王薇婭她倆學什么?”我爸關心完我之余,也關心我的兩個小伙伴。
“王薇婭跟我一樣學文,章鷗。。。還在考慮?!蔽矣贸酝晖盹埖目胀胍艘煌肱簻?,一咕嚕的喝下去。
第二天上午。
我抄完作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得意的去找章鷗和王薇婭炫耀我的預言能力。
“怎么樣?我說度老太要煽情吧?我厲不厲害?”我大拇指朝外,翹了起來。
“厲害厲害?!?/p>
“你呢?你的掌聲在哪里?”我轉向章鷗。
“我不知道?!?/p>
“你不知道?你媽沒回去說?”我瞪大眼睛。
“我媽跑錯班級了,她在三班聽了一下午?!?/p>
“跑去了三班?你哪個班的你媽都不知道?”我驚訝的嘴里能塞得下一只恐龍蛋。
“嗯,她還聽完以后主動去找老師交流我的學習情況,老師說班上根本就沒我這個人。。?!?/p>
“哈哈哈哈哈——”我和王薇婭都笑的直不起腰。
“你媽也太逗了!”
“看來你革命全靠自覺性啊。。?!?/p>
。。。。。。
“那你媽有沒有說讓你學文還是學理?”
“我媽說隨便我。”
“你爸呢?”
“也是隨便我。”
“都隨便你?你家人都不管你啊。。。那你自己可得腦子清楚點了。。。”
“知道知道了,你比我爸媽還管的寬。。?!?/p>
幾天后的下午。
第一堂課前,我剛到教室一小會,屁股還沒坐熱,就看見王薇婭面泛潮紅,懷抱著書包神色異常緊張的從教室外面向我奔跑襲來。
這是出了什么事?我不自覺的站了起來。
王薇婭驚魂未定。
章鷗見狀也從后排跑了過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我趕忙問。
王薇婭睜大了眼睛,這是一種特別復雜的眼神,摻雜著驚懼、愧疚、不敢相信、無從解釋、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的各種情緒。
她越這樣,我的心越失重的往下掉,因為她剛剛明明是朝我跑過來的。
“到底怎么了?”章鷗也急了。
王薇婭慢鏡頭般的左右搖著頭,搖的極慢極慢,扭轉的角度極大極大。她驚恐萬狀的對我說:“剛才我從車棚走來的路上正巧迎面碰到了‘蒲公英’,他一直一直一直的看著我,完全不回避,就一直一直一直的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