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垂著頭,不敢呼吸,不敢看所有凝視我的目光。只覺得臉在燒,耳朵在燒,全身都在燃燒。
環繞在我周圍的是好多雙看熱鬧、看笑話的眼睛。剛才是在看小表妹,現在是在看我。在這么多道灼熱的視線里,我從中看到了陸西洲的擔心和蘇蕊的含義不明。
我爸很尷尬,沒有說話。爺爺奶奶,也覺得尷尬。爺爺終于控制不住的發火了,他在極力控制這個場面:
“都吃飯!好好的端午節,被你們搞成什么樣子了?都不要再講了,全部過來吃飯!”
全家人都看出爺爺是真的生了氣,都沒有再說什么。連小姑和小姑夫也重新坐回桌上。
小表妹仍然在抽泣,我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像你這樣毫無義氣,關鍵時候靠出賣他人來換取自己片刻安全的人,長大之后看你能有什么出息?
“來,我們喝酒!”蘇蕊的爸高舉酒杯,在飯桌上他永遠都是這么一句話。
一時間飯桌上又是觥籌交錯。在這樣的氛圍中,這一大家子人還強顏歡笑的繼續喝酒吃飯。
我無心夾菜,默默的用筷子挑著碗里的一粒粒米飯。每一粒都有千金重,吞咽起來都覺得困難。心里面不知道是渴望飯局早點散,還是渴望飯局不要散。
飯局還是在這一大家子的酒足飯飽中散了。我和我爸一人一輛自行車騎在回我媽家的路上。我提心吊膽,腦袋嗡嗡作響,連呼吸都不敢大聲,隨時等待著我爸的興師問罪。我爸一路上表情凝重,沒吭一聲,默默地把我送到了我媽家門口的大鐵門前,看著我進去,就返身騎車走了。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恐懼,不是鍘刀落下,而是舉而不落。我開始惴惴不安,隨時在擔憂著另一只皮鞋的落地。
周一上午,我利用課間時間向章鷗、王薇婭咬牙切齒的吐槽出賣我的小表妹。
“你小表妹也是被打怕了,”王薇婭嘆息,“畢竟年紀還小,經不住這樣拳打腳踢的猛塞。”
“我感覺他們一家都有問題。教育是明顯有問題,真不不知道你小姑家兩口子的大學老師是怎么當的?”章鷗聽了也來氣,但更多的是擔憂,“那你接下來準備怎么辦?有什么對策?”
“唉,我在家想了一天兩夜,暫時能想到的只有中午還是自己騎車,先不坐蒲一程的車了,等風聲沒這么緊了再說。”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辦法,總不能上下學都不跟他一起走了吧?我們又不同班,要是連一起走都不行了,那我還有什么幸福可言?
“也只能這樣了,先注意一點,這段時間你爸和你爺爺奶奶肯定會高度警惕。你每天出門的時候注意點,你爸有可能在家門口附近偷偷埋伏呢。”章鷗提醒得我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本來好好的,怎么會出這個事情。。。”王薇婭也不免感慨著禍從天降的無奈。
“。。。。。。”
放學,我和章鷗、王薇婭一起走去車棚拿了車。
綠色的郵筒旁還沒看見蒲一程。我們騎著車子過去,緩緩停下來后用一只腳撐著地的跨坐在自行車上聊天等著。
我不時的回頭望,今天格外的留意,準備著跟他做好解釋。當我回過頭去的視線與蒲一程的視線對上的時候,我明顯看到他眼里的疑惑。
章鷗和王薇婭蹬起了腳踏,跟我打了個招呼后,在自行車潮中湮沒。
“你怎么騎車了?”蒲一程望著我,垂了下眼皮示意我正跨坐著的自行車。
“我,那個,就周六端午節那天,晚上回去后就是全家親戚們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小表妹把我的事情曝出來了。”我一副垂頭喪氣,不敢看他的樣子。
“你的事情?你的什么事情?”蒲一程不明就里的問。
“就是跟你在一起的事情。。。”我咬著嘴唇,有點不好意思的回答。
“所以你就要自己騎車了?”蒲一程倒吸一口氣。
我可憐巴巴的望著他,點了點頭。
“——你小表妹是怎么說的?”
“哎呀,不要問了。”一想到前天晚上的那個情景,我就頭皮發麻。
“說一下嘛,我好奇。”蒲一程追問。
“這有什么好好奇的?不就這個事情嗎。”我推脫。
“她怎么說的嘛?說來聽聽啊。”蒲一程硬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說,她說我愛上一個人!”我被他逼得氣惱的脫口而出。
沒想到蒲一程竟然“噗”的一下笑出了聲。
“你還笑?”我瞪他。
“你小表妹多大啊?”
“小學三年級。”
“小學三年級就會說你愛上一個人啊?”蒲一程笑的眼睛瞇了起來。
一股妖氣,難怪當年我叫你男狐貍精。
“你知不知道我當場有多想死?你還笑的出來!”我生氣蒲一程沒有跟我共鳴,明明他就是犯罪當事人。
蒲一程繼續笑瞇瞇的望著我,“那當時在場的親戚們沒人問你愛上的是什么人啊?”
“你——”我氣的雙腿像上了發條般的踩著腳踏向前猛蹬了出去。
蒲一程精神抖擻的踩著腳踏一路追著我。
直到離爺爺家五百米遠的紅燈前,我們停了下來。
“待會兒綠燈的時候,你轉左回家吧,我自己騎回去。”雖然有點不舍,少跟他同行了五百米,但是現在的謹慎是為了更長久的安全,所以不得不做出一定的犧牲。
“怎么了?你怕呀?”蒲一程故意撩撥我。
我瞪他一眼,“要是你,不怕嗎?”
“不怕啊。”蒲一程坦然。
“你為什么不怕?”我斜睨他。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被打一頓啊。”蒲一程說起這話來就像是我吃麻辣燙一樣稀松平常。
“你被打過嗎?”我疑惑的看他,不敢相信像他這樣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男神也會挨打。
“我一直到上了高中才沒怎么被打。”蒲一程回憶起往事,相當的淡然。
“誰打你啊?”我開始對這個話題產生了興趣。
“我爸啊,他特別喜歡打我屁股,從小沒事就用皮帶抽我,一直抽我抽到初三。高中以前我都很矮的,家里人都說我是被我爸打得個子長不高的。。。”蒲一程在描述這個事情的時候,我仿佛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遙遠的過去。
我咽了口口水,“那初三以后為什么不抽你了?”
“因為初三畢業的那年暑假,只用了一個暑假,我就突然從一米六幾長到了現在的一米八。我爸看我比他還高了,從此就再沒有打過我了。”
“看你高就不打你了?”
“怎么了?你還不滿意了?”
“沒有,沒有啦——欸,我跟你說——”
“什么?”
“你爸可能心理變態,他需要治療——”
“。。。。。。”
“他可能還不知道他自己有這個問題吧?”
“。。。。。。”
“哈哈哈哈哈。。。”我笑得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
我們在交通燈前隨隨便便就聊了個五毛錢的天,我擔憂害怕的情緒逐漸消散。原來男神也經常被打,這個天聊得感覺我倆之間的距離又近了一些,我仿佛走進了他細碎的生活,莫名其妙心情好了起來。
交通燈紅了又綠,綠了又紅,都不知道過了多少輪,也算是彌補上了我那五百米的損失。
也不好總卡在這里,我向他道別,他一把拉住了我。
“怎么啦?”我問他。
“有樣東西送給你。”蒲一程快速地從他書包里拿出來扁扁的一盒巧克力。透明的盒子,一個個金色的巧克力球整齊的排列著,每個球下面都有一個棕色的紙托。
費列羅的巧克力。
就是雜志廣告上的那種,也是林渡之前托秦天送給我的那種。一時之間,種種情緒涌起,我有點不知所措。
“接著。”蒲一程喚我。
我接了過來,既感動又內疚。感動于蒲一程的用心,又內疚于對林渡不起。
“你——在哪里買的?”我知道江塘市是買不到的。
“托人買的。”
“托誰啊?”
“就托你剛才說的那個‘心理變態’。”
“。。。你——你敢托你爸買?”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努力地睜大了眼睛,用視覺來輔助聽覺。
“我跟他說是我想吃,讓他出差的時候幫我帶回來的。早就想買給你了,只是他上個禮拜才出差。”
好感動好感動,蒲一程能為我至此,夫復何求。
“你都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有多盼望他去出差,隔三差五的就問他。他都被我問毛了,還反問我是不是就這么不想見到他?”蒲一程一臉委屈的看我,“真怕他又要拿起皮帶抽我。”
霎時從心窩里漫出來的甜讓我揚起了唇角,“那你怎么說呀?”
“我就說不是不想見他,只是想吃巧克力而已。”
“你爸相信嗎?”
“相信吧,不然怎么會帶回來,不過他把我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番,說我千萬要把握好自己,不要變娘了。。。”
“。。。。。。”
千言萬語形容不出我此刻的喜悅和甜蜜,我將巧克力收進書包。我在想我會舍得吃嗎?應該更想收藏在博物館里吧。
綠燈亮起,蒲一程撐在地上的一只腿慢悠悠的踩到了腳踏上,他對我點了下頭,“那我走了啊,你小心點。”
“嗯。”我目送著他的背影一小截。這一輪的綠燈只剩下十幾秒了,我用力的蹬著腳踏沖了過去。
騎到大院門口的時候,我警惕的偵查了一下四周,沒人埋伏,才勉強安心的騎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