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梧面帶著濃濃的笑意,撫摸身下的三頭鳳。忽聞竹屋外面一聲嘶吼,莫羽小小的墳土從底下掏出一個洞。
土壤稀疏的向洞里慢慢流回,頃刻便有纖細的手臂將其推出。
唐子午曉得外頭的墳定是被她動了手腳,只是此刻被困住脫不開身。折扇‘啪’一聲張開,扇面上畫的是灼灼桃花,小生佳人。
本就預備好的法陣隨著折扇張開施在了葉青梧的身上。
他不期望此法陣能發揮多大作用,此舉乃是實屬沒法子了,暫且一試,些許拖延點時間。
葉青梧的目光從三頭鳳移到了自己身上,望著周身纏繞的粉色仙氣,笑的愈加歡愉,歡愉到眼角流出了一抹血跡。
唐子午猛地攥緊了折扇,僅維持了一瞬。固然葉青梧生前是萬人敬仰的女帝,死后若不入輪回之道,便只能為鬼。
即是鬼的話,形態理當與常人不同。
唐子午眼中泛著戲謔之情,言語更是有嘲諷意味,合起扇子指著葉青梧道,“是什么天大的執念,竟使你變成這幅樣子也不愿輪回轉世。可是舍不得生前的富貴名譽?”
葉青梧嘴角彎著的弧度便淡了,卻叫人有種舒雅的錯覺。指尖輕輕碰了玄衣外纏繞的裊裊仙氣,整只手被灼焦的潰亂。
臉上卻沒有露出一點痛苦的神色。“你曉得,為何我同蒼華帝大婚之日,非要出去抗敵嗎?”
“后人評論,女帝乃心懷天下之人。”
法陣要收縮了,仙霧宛若一大片花簇,一團一團淹沒住了她的身體。聽見里頭發出極小的一聲,“我從不是這種人。”
她從前不是這種神仙,如今同樣不是。亦不曾想做個那樣的神仙。
她想同蒼華過一輩子,平平凡凡的一生。
神仙的一生很久很久,葉青梧不敢盼著蒼華歡喜她、要同她生生世世在一起。唯要這一世,他二人便夠了。
如愿以償的那日,蒼華憔悴了不少。他不似以往那般對她寵愛,只輕輕掀了紅蓋頭,冰冷的手拂過她的鼻眼。
葉青梧的淚水從眼眶溢了出來,被郎君毫無溫度的舌頭舔了下去。她再也不能欺騙自己,他,至始至終,沒有一點愛意與妻。
那日,東海的戰爭驟起。
那日,是她與蒼華大喜的日子。
她拋棄了屋中郎君,寫了張字條,獨留他一人獨守空房。
他誦了字條上一行字千遍有余,飲盡了美酒,自刎辭世。
她不知道,那個郎君是喜歡她的。
他算錯了,妻死在了戰場上。
蒼華不能同自己的一滴精血在一起,而作為一滴精血,雖后轉生為人,名字卻無法載入姻緣冊中。此生不但得不到他的愛,亦不能與世間任何一位男子廝守。
為了護著葉青梧,蒼華時刻控制對她的愛意,可這個被他親手帶大的人,用了極其卑鄙的手段威脅與其成親。
她還是孩子時,眼底是沒那么多星星的。白茫茫的眼睛盯著蒼華的樊婪劍,僅是處于好奇心,問他,“你用它殺了很多人嗎?”
蒼華一生只照料過一人,對于教孩子更是沒什么經驗。他并沒感覺這個問題的答案會誘導什么,如實點頭,笑道,“待你學會了基礎的劍法,也會有一柄這樣好看的劍。”
純真地不摻雜一絲雜質的小孩笑了,頗為好看,令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并未察覺,養了這么大的姑娘日日長大了,帶著白霧的神采散了,換上了漫天的星辰。自此,時常帶著笑顏。
她要帶著他送的劍,像蒼華那樣,殺很多人。且要彎著嘴角,以他最喜愛的模樣。
葉青梧拖著一條血跡斑斑的腿進了蒼華的屋子。一瞬之間,他被眼前的情景驚住了。匆忙扶著她坐在床上,拿起了長年放在桌上的藥膏。
蒼華替她上藥,問責道,“又去哪了,這次怎么傷的如此嚴重?早知道你如此不安分,當初便不應該教你功法。”
床上厚重的被子凸起一塊,葉青梧伸手給她抹平。一頭撞進了他的懷里,親昵道,“你就不要生氣了,就我這三腳貓的功夫,哪敢與法力稍稍高一點的神仙斗。這次只是不小心用錯了劍法,給那人可乘之機罷了。”
蒼華挑眉,嗓音沉穩,“既然如此,那就將你用錯的招式抄個……三千遍。”
話音剛落,懷里的人兩手猛然用力,將他推出一臂之遠,撅著小嘴抗議。
“抄完豈不是手都廢了!”
“無礙。我自會養你一世。”
“你……”葉青梧氣極,掀起被子便往里鉆,不再理睬蒼華。
沉默許久,清朗的笑聲從頭頂傳來。
葉青梧終是將劍法抄上了三千遍,期間蒼華從未提及此事,因此,這個劍法抄的極其漫長。
大概是……一萬四千年后。
金鑾盛殿,青玉逸匾。蒼華穿著金絲秀的華服,高冠束發,插著金簪。
葉青梧白色內衫如菊般擁簇而出,外披玄色逸衣,暗金的面具遮住了半邊臉。
蒼華坐上天宮最高位,大殿內擠滿了跟隨他出生入死的神仙。眾神皆跪,唯有葉青梧一人站立作揖,先起道,“恭賀神君喜接天帝之責,臣等定將盡心竭力,輔佐帝得心于萬民。”
跪地眾神雙手合十,再一扣頭,不起,齊聲念道,“臣等拜見天帝——”
一萬四千年來,蒼華忙于以戰止戰,葉青梧忙著殺人。無論老幼,但凡出看著心煩的,一概取之性命。
她自不是平白無故要殺人的。小時也許是如此。
有一禁術,可快速提升法力,令人無比強盛。此秘術實施需要許多的死魂作為條件。
葉青梧如要日日待在他身邊,做他的左膀右臂。叫他時時刻刻都不舍不了她。
她的秘密,在暮春時節,被蒼華發現了。她瞧不出他臉上是怎樣的神情,亦無法曉得他有沒有生氣。
她認為,他是生氣了的。
蒼華第一次打了她。一個耳光,清脆的一聲,整個人飛出了三步有余,臉立刻腫了不知多少是,冒著血腥。
他說,他對她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