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傅辭預料悠然胸口的傷將要愈合，客棧的存糧亦要耗盡，尋思如何帶悠然活著離開這座漫天風沙詭異無比的死城，打開客棧的門滿地狼藉的尸體觸目驚心。

慕容清川皺著眉頭站在門前，自言自語道：“如此景象，怕是要發生些不祥之事。”

悠然問：“難道眼前的景象還不夠不祥嗎？”

慕容清川看了傅辭一眼，冷笑著說：“我所說的不祥之事，乃是天罰。”

悠然沒有看懂慕容清川的眼神，一臉單純地問：“什么天罰？”

“怕是有些什么人在什么地方鑄下什么彌天大禍，連高高在上的師父亦顧不得被困在城中的徒弟了。”

慕容清川說話時直望著傅辭，傅辭不過微微一笑，聲音淡雅而灑脫：“天長地久也有時盡，壽命無盡不過是笑話，修仙有界修心無止境，但求有生之年無愧于心罷了。”

“敢問傅公子多年來莫非沒有做過一件有愧于心的事情？”

“有。”傅辭一口承認，轉身回客棧的背影利落而灑脫，“客棧存糧將盡，這座死城將要在風沙中化作一地虛無，悠然的傷也將愈合了，慕容公子及早回房收拾行李吧，我們明天一早離開，若是明天不能離開永世便要被困在此處了。”

慕容清川問：“傅公子，你可知這是什么地方？”

傅辭笑著應道：“此為被我毀了的碧落幻境前生，我們從來沒有走出過這見了鬼的幻境，來世恐怕生死不明，慕容公子趁早做好準備，你這一生都將要在人間漂泊流離修心定性，天上八卦每萬年輪回一次周而復始化作虛無，人間千年萬年修仙到最后又何嘗不是一場空夢，人心啊。”

慕容清川一雙機靈的耳朵捕捉到一些重要信息，看傅辭的眼神也不再那么輕蔑，向傅辭微微作了一揖問：“敢問傅公子可知天上的八卦輪回了多少次？仙圣又能否看穿我的命途？”

“天輪不可數，命途不可說，前程不可逆，不可說，不可說，皆是不可說。”

幽幽的一聲嘆息，傅辭已決意要走了，身后傳來慕容清川冷冷的嘲諷：“那傅公子可知自己的命途？有始有終又是何時？”

傅辭心里一驚，身子顫抖了一下，聲音悲哀而凄涼：“那一日，我從人間雪地里從撿回一個小徒兒，我師弟從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見我抱著小女嬰悠閑自在的模樣，便說我是悠然的傅辭，悠然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傷害她，明明她比我的性命還要重要，我卻一次次犯糊涂將她置于危險之中，我不是一個好師父，更不是一個好相公，只想盡我所能多陪陪她，彌補從前鑄下的錯，一萬年是一萬年，一世是一世，一天也是一天，哪怕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也無憾。”

慕容清川冷冷的一笑：“祝福傅公子天長地久亦有時盡。”

傅辭勉強笑了笑：“那就承慕容公子所言，天長地久有時盡，修行半世有時散，癡心妄想皆空想，萬事到頭終是休。”

慕容清川下意識握緊拳頭，手里沒有仙劍，回想自己的仙劍被傅辭憑空砍成兩段心里就冒火，拳頭越握越緊發出細微的響聲，傅辭轉身便回客棧中了。

悠然在一片云霧繚繞的夢境中跑著，一頭撞到傅辭的胸口，抬起頭癡癡地望著自己的相公，這個大丈夫劍眉星眸長身玉立溫文爾雅風度翩翩英俊可人可真標致。

吧嗒一聲，她情不自禁吻了他一下，緊接著他熟悉的氣息一雙水眸溫柔深情的注視如蜻蜓點水的吻鋪就她的全世界，她懷疑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人間才討得他愛她。

一遍又一遍，悠然沉醉在半真半假的香夢中，傅辭把仙劍放在床邊，抽離熱情的吻只覺自己的心就要冷卻下來，不得不狠下心轉身離開。

傅辭心知，一只渾身雪白腳掌上有著淺淺的疤的小狐貍守在門口看著自己很久很久了。

他給她的每一場夢都是真實的，小心翼翼的歡喜從來不會遲到不會落空，由始至終他愛她無人可比。

傅辭和小狐貍對視良久，蹲下來摸了又摸小狐貍的頭。

若不是因為這只小狐貍實在長得太可愛，他愛的人便不會一度出現不愛他的幻覺，他也可以很可愛，可惜她似乎從來看不到他可愛的一面。

傅辭久久沉思著，摸了又摸小狐貍柔軟的毛發，小狐貍趴下來，兩只水靈靈的大眼睛無辜地看著傅辭，傅辭開口說：“小狐貍，我要離開一段時間，替我照顧好悠然，好嗎？”

小狐貍認真地點點頭，傅辭吃了一驚，沒想到小狐貍真的聽懂了自己的話，隨即改口說：“我要你替我照顧悠然一段時間，并非把我的女人讓給你，你很清楚以你自身的修為變回人形已是不可愛，更不可能保護悠然，只有我能保護好她同時保護好你，如果你愛她，就讓我保護她。”

小狐貍搖搖頭，被傅辭摸了又摸頭，躲開傅辭寬厚的手掌。

傅辭輕輕合上門便走了，一扇門隔開一個漸行漸遠最后凌空而起飄散于漫天風沙中的單獨背影，他渴望得到擁抱的一襲白衣一定很孤獨。

小狐貍慢慢走到床邊，趴在地上眼巴巴等著悠然醒來。傅辭轉瞬之間越過風沙屏障來到城外，所到之處尸骨遍野血流成河籠罩著壓抑而詭異的黑煙，其中一只渾身雪白的狐貍格外顯眼。

傅辭小心翼翼踏過一具具的死尸，蹲下來打量著白狐，伸出手觸到些看不見的屏障被反彈了回來摔到一個七竅流血的死人身上，慌張拍了拍仙袍站起來，發覺自己身著的白袍不知為何變得猩紅，連雙手也是一片血紅。

恍惚間，他記起，被自己毀掉的碧落幻境就是這般景象，凡是路過幻境的不論仙人亦或狐仙皆不得幸免命喪黃泉。

他已記不清，自己究竟鑄下多少彌天大罪雙手究竟沾了多少條生命的鮮紅。

曾經那個殺紅了眼的單獨背影如今回想起來竟是格外可怕而陌生，曾經是曾經，如今又是如今，他怕了自己，他不認識自己。

若非愛別人，誰人也不能使自己脫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