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丑時三刻,千里無音,萬里寂寥,可江家明月逐人居仍自傳來吵鬧聲,聲音尖細(xì)清脆,還帶一絲絲哭腔,不用說,一定是那江家主母又在發(fā)飆了。
大堂內(nèi),衛(wèi)竹姚抽抽噎噎,道:“江晚之,你個沒良心的,你明知殷昊天滅我錦西衛(wèi)家,卻還要把仇人之子帶回江家,你是想氣死我嗎?”
江晚之嘆氣無奈道:“夫人,小川是殷昊天之子不假,可他同時也是紫玉所出,況且事都過了這么多年了,如今殷家不是也被滅門了嗎?你怎么就過不去這道坎呢?”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很是中肯,衛(wèi)竹姚一時語塞,旋即變了話鋒,硬生生的撒潑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過不去了怎么著?一看到那死小子我就來氣!”
江晚之頭疼的扶了扶額,弱弱的叫了聲:“哎喲,夫人……”
次日清晨,天邊一抹魚肚白,草上露珠低低往下墜,江楓一腳踢開殷川的門。
“嘭!”一聲響,殷川嚇得蜷縮成一團,后又“唰”的掀開被子,骨碌碌的滾下床,爬到了床底下。
殷川一夜未眠,他很害怕,一雙大大的眼睛睜了一夜,小臉上兀自掛著淚珠,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會鬼使神差的就跟著江晚之來到夷陵。
那個身形高大的江家家主,說是自己的表舅,來接他回家,他面容慈祥,眼里盡是關(guān)愛之色,這種疼惜的眼神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體會到了,六歲的孩子,不覺有些依賴,實屬正常。
可是,比起這突如其來的關(guān)懷,他更想呆在肖刑風(fēng)身邊,盡管肖刑風(fēng)總是仗著自己年長他三歲,三天兩頭的欺負(fù)他,鄙視他,可他就是覺得安心、踏實。
江楓是個熱情好客的孩子,性格開朗活潑,跳脫頑皮,一早就聽家仆說家里來了個六歲的小伙伴,于是出奇的起了一個大早,屁顛屁顛的跑到殷川那間房屋前,叫了兩聲沒人應(yīng),便只能用暴力了。
“小弟!小弟弟!”門被踹開,江楓試著叫了兩聲,還是沒人應(yīng),他覺得奇怪,走上前一把撩開紋簾,榻上空無一人。
殷川看著那雙青色靴子一點點靠近自己,嚇得大氣不敢出。又過了一會,那靴子漸漸消失在視線里,他估摸著那人已經(jīng)走了,正打算爬出來。就在這時那青色靴子去而又返,在榻前站定了一會,忽的側(cè)頭蹲下,于是兩人四目相對。
“啊!!!”
“啊!!!”
喊聲震天響,殷川差點當(dāng)場暈厥,江楓一把將他拎了出來,怒道:“你…你干什么呀!好好的床不睡,偏要睡床底,有病吧!”
殷川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暴力怔住,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稍大的少年,眉眼清秀,眼神犀利,下顎尖尖,不禁聯(lián)想到了肖刑風(fēng),忽然就有些不怕了,大著膽子道:“你才有病呢!我就喜歡睡床底,你管得著?”
“嘿,你想死啊!來我家第一天就把我嚇一跳,你還敢頂撞,欠揍是吧!”言罷,拎著殷川的衣領(lǐng)就是一頓暴捶,直到江靈跑來把他拉開。
殷川鼻青臉腫,小手環(huán)抱著自己,挪到角落里抽抽搭搭的哭起來,他感覺這個世上真是無愛了,所有人都欺負(fù)他,偏偏他還不敢還手,沒辦法呀!人小就是造孽。
江靈瞪了一眼江楓,朝著殷川走來,拉起袖子給他擦眼淚,溫柔的道:“小弟弟,我叫江靈,字心念,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了,你可以叫我靈兒姐姐,也可以叫江心念。”
江晚之最是疼愛江靈,甚至超過江楓,所以取字“心念”,寓意“心心念念”,是江家掌上明珠,寶貴得緊。
殷川抬起頭,有一瞬間的感動,道了一聲:“靈兒姐姐。”
江靈把江楓拽了過來,惡狠狠的問:“你為什么要打他?你素日里很熱情的呀!這會兒發(fā)什么瘋?”
江楓噘嘴道:“誰讓他嚇我的?”
殷川小聲道:“是你自己湊過來的。”
“你……”江楓激動的又要伸手去撓他,他可真是不太喜歡殷川那又扭捏又膽小的樣子。江靈眼急手快的擰著他耳朵道:“阿楓你莫要調(diào)皮。”
“呀!疼疼疼……阿姐,你快放手……”
于是一間小小的房子里,三個孩子一人一句的說開了,一直聊到飯點,終是把誤會解開了,江靈讓弟弟道歉,江楓有些不愿意,后心想:“小丈夫能屈能伸,道歉就道歉唄,何所謂?”
他將殷川從地上拉起來,鄭重的道:“我叫江楓,字荼羽,我長你兩歲,往后你得叫我哥。”
殷川心中一愣:“這…算是道歉嗎?好奇怪喔!”
“江…楓!”隨后便是江靈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江楓馬上對著殷川又道:“那個…那個剛才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我其實是想來找你玩,只是被嚇得狠了,所以才……”
殷川終于露出了笑容,臉上兩個淺淺的酒窩也露了出來,很是可愛,他走上去就抱了一下江楓的腰,樂呵呵的道:“沒事的荼羽哥哥,我叫殷川,字無忌。”
三個孩子終于建立起了感情,手牽手的往大廳趕去,眾人都是一副饑腸轆轆的樣子。
然而飯桌上的關(guān)系有些微妙,將晚之不停的給殷無忌夾菜,江荼羽一邊扒飯一邊神情憂郁的看著父親,要知道父親可從來不會給自己夾菜的。
衛(wèi)竹姚就更是惱火了,重重的往桌上磕碗,那可憐的藍(lán)底白菊紋瓷碗時不時飛出幾塊瓷片,她就差點沒有撂筷子,掀桌子然后走人了。
江心念看出飯桌上的端倪,訕訕的沒話找話說,各種段子話本信手拈來,可桌上愣是沒有一個人笑,就連素日里笑點低到爆的江荼羽也不賞臉一笑,要知道他平時可是會為一點芝麻大的小事而笑得當(dāng)場噴飯。
無奈,江心念比對了一下這飯桌上凌厲之氣哪方更盛,一番比對之后,結(jié)果就在眼前,可不就是母親大人嗎?于是她不停的往衛(wèi)竹姚碗里夾菜,末了給江荼羽碗里也夾了菜,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和稀泥的和事佬。
這樣一種“妙不可言”的關(guān)系持續(xù)了好多天,三個孩子感情日益好,殷無忌在這歡快的氛圍里也漸漸變得開朗了許多,差不多要和江荼羽一樣跳脫了。
漸漸的,衛(wèi)竹姚也開始接受殷無忌了,當(dāng)然明面上還是一樣的嘴上不饒人,背地里卻無端生出一份關(guān)懷。此情此景真是讓江晚之心下大悅,于是第二天一家五口對座著,宣布了一件大事。
江晚之道:“五日后,金陵皇甫家召開盟主選舉大會。”
衛(wèi)竹姚皺眉道:“盟主選舉大會?”她冷哼,“選什么選,這盟主之位除了他皇甫家誰還敢選別人?皇甫卿真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盟主便是玄門里的最高統(tǒng)帥,玄門已經(jīng)三十多年沒有選舉過什么盟主了。金陵皇甫家胃口大,姑蘇殷家滅門才過三年他便急著宣誓主權(quán),想當(dāng)這盟主,要知道當(dāng)年殷氏那般強橫,那般有名望,卻一直不曾自薦做盟主。
此次召開盟主大會只是個噱頭,一個不得不走的形式,這個形式完全不重要,只為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一個理由。甭管七家怎么想,最終都是要同意的,皇甫家意在逼迫玄門其余七家承認(rèn)他的實力,承認(rèn)他家當(dāng)?shù)闷疬@個盟主。
江晚之點頭贊同衛(wèi)竹姚的說法,道:“是啊!說是參選,其實最后選的是誰大家心知肚明,唉!大勢就是如此,早在三年前我們就該預(yù)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