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裂痕
“船壞了也有好處,姐姐不妨在藏月山渡口多玩玩,過幾日煙火會,繁華得很哩。”沈明香聽說高歌明要留在船上,笑靨如花。
高歌明咧嘴一笑,啃著桃子道:“你這么舍不得我,不如跟我和裘任全走好了,我收你做妹妹怎么樣?”
沈明香倒茶的手一頓,笑道:“我可是有阿婆要照看的,而且我那么笨,你說不定哪天就把我丟了呢。”
高歌明啃完桃子,往船外一丟,在水里濺起了水花,她道:“你阿婆多大了?改天我去看看她老人家。”
“我阿婆可怕舞刀弄槍的人了,她老了。”
“哦。”高歌明笑道,“你別說,我還真得去渡口那玩玩,無聊得很那。渡口那有什么好東西嗎?”
沈明香望著高歌明道:“有。煙火會上的面具真是一絕。”接著她笑了笑,道:“我小時候。。。可喜歡面具了。”
高歌明一愣,抓住沈明香的手道:“你當真十七歲嗎?”
沈明香一驚,掙扎著抽手道:“當然。怎么,誰還不記得自己的歲數(shù)嗎?”
高歌明放開她,悵然若失,道:“也是,我大抵是傻了。我。。。”
沈明香撫著手望她,不笑了。
“我有一個小妹妹,她。。。她也愛面具的。”高歌明說道,嘴角不由自主地微笑著。
沈明香遲疑一下,笑道:“我很像你的妹妹嗎?”
高歌明看她一眼,雙手疊在腦后,躺倒在榻上,兩眼望著木頂?shù)溃骸跋駱O了,樣子、聲音。。。可你比她大一歲,而且你有阿婆。”
沈明香笑道:“你這樣想你妹妹嗎?你真有銀發(fā)妹妹?還是編出了逗我玩呢?”
高歌明朝她笑道:“當然是騙你的嘻嘻。”沈明香臉色一變。高歌明又正色道:“不是,當然是真的,我只希望她平安,還有就是。。。”她自嘲一笑,“但愿她不要恨我吧。”
沈明香站起來,笑道:“你這人五句話有三句不正經(jīng),誰又敢信你哩。”說著,她走了出去,掩上了房門。
高歌明一笑,接著神色黯然。自己確實不著調(diào),對于家人虧欠頗多。沈明香說得對,誰敢信她這種無用無聊的小人呢?誰會相信自己的悔意呢?自己對不住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天色一點一點暗下去,透出幽幽的紫色。高歌明眼前浮現(xiàn)出尹楓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尹家是南郡世家,所修靈氣為紫色,尹勉的紫光總是那么弱,因為他雖有黑發(fā)父母,卻偏偏生成了銀發(fā)。這樣的事并不少見,舍不得賤奴孩子的父母的結(jié)局總是悲慘的。所以那些人情愿承擔(dān)著骨肉分離的風(fēng)險,也要維持那些荒唐的禮法嗎?
她閉上了眼,懷著重重心事入睡了。
夜里,高歌明迷迷糊糊感覺有什么人進了屋子,自己卻昏昏沉沉地起不來。只聞到清香陣陣,好似自己幼時在圣山用于療傷的藥草味,她也不知道是夢是真,掙扎不起時便又睡去了。待第二日醒來,她聞到清香未散,靈力微通,略一思索,想是裘任全從野老那帶回來治傷的草藥了。她興奮起來,立刻穿好衣裙開門。
沈明香剛好拿著幾包藥路過,笑道:“高姐姐這么早就醒了?”
高歌明道:“裘任全什么時候回來的,你知道嗎?”
沈明香一愣,指著裘任全艙房的門道:“裘大哥門房的鑰匙在我手里,他門鎖上的,沒有回來啊。”
高歌明聽到這話,立時極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裘任全房門前開始拍門。沒有人應(yīng),她表情凝重起來,飛腳踹去。
“姐姐我有鑰。。。”沈明香話沒說完,高歌明就已經(jīng)揣壞了門鎖。
房間干凈整潔,桌椅和床頭都疊放著書。密閉的空間顯得有些陰沉,卻散發(fā)著一股好聞的書卷氣。裘任全不在。
高歌明想到裘任全生死未卜,昨夜不知來者是誰,不由得大急。她咬著牙轉(zhuǎn)身,一言不發(fā)地奔向自己的艙房。
“姐姐你要做什么?”沈明香始終跟著她,像是怕她沖動。
高歌明不作聲,進屋翻出了藏在床鋪中的幽冥劍。她拔劍,藍光微微閃動。“不成。”她搖搖頭。
“高姐姐?”
“明香妹妹。”高歌明倏然轉(zhuǎn)頭,盯著沈明香的眼睛道,“你應(yīng)當知道,能上你們船的,都是些要行不法之事的人。”
“是。。。”沈明香有些被嚇到了,她勉強道,“世道艱難,多有迫不得已的苦命人,他們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偷渡。。。”
“我可不是什么身不由己的苦命人,我是亡命之徒。”高歌明斜眼望著沈明香道。
“姐姐。。。”沈明香驚疑不定地望著高歌明,攥緊了手里的東西。
“你呢?你是身不由己,還是和我一樣,欲行不軌?”高歌明步步緊逼道。
“我。。。我不過是自幼被老婆婆收養(yǎng)的孤女。。。”
“什么老婆婆,穆怡瑯嗎?”高歌明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
“什么?”沈明香一臉驚惶。
“不是?”高歌明暗自松了口氣,但仍不給沈明香喘息的機會,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我。。。我不知道。”沈明香邊說便把手往后藏。
“你怎么會不知道!”
沈明香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道:“我。。。我怎會知道,明香又不識字,不過是受人之托抓藥,想多賺些銀子給阿婆治病。。。”
高歌明硬下心來,一把抓過她的手查看。只見她手中所握確實是尋常治療咳疾的草藥,和自己昨晚所聞的味道也不同。
高歌明放下沈明香的手,沈明香眼眶紅腫,緊緊抓著藥包跑了出去。
高歌明心煩意亂之下,不愿再說忸怩道歉的話,她提著劍的手緊緊繃著。
怎么辦?來者行事可疑,卻又沒有做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但是有一點可以知曉,自己的行蹤已經(jīng)被什么人掌握了,裘任全孤身一人,自己使不出靈力,保不準會出什么事。
她狠了狠心,只有這個辦法了。她提劍走到裘任全屋中,用桌子抵住門,對著衣柜默念道:“出來。”
嬰役走出,兩顆又黑又大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高歌明,像在等待她施令。
高歌明咬咬牙,用幽冥劍把自己的左手劃破,將鮮血澆在嬰役身上。嬰役將鮮血盡數(shù)吸下,漸漸長高。高歌明待它長到比自己矮一些時,才停止放血。她匆匆處理傷口,又找了自己的衣物給嬰役套上,接著用斗笠和面紗將嬰役的丑臉遮得嚴嚴實實,只剩嘴和眼在外。
“好了,全靠你了,老弟。”高歌明嘆了口氣,“靠你那天吸我的靈力,咱們御劍去藏月山吧。”
渡口邊的一處密林里,一個紫袍女子抬頭注視著高空中一個閃著藍光的點,一眼那是高歌明和她的幽冥劍。她不過二十多歲,一張臉就早已沒有了美麗與生機,她雙眼濕潤,卻面無表情。
她大可以趁高歌明體弱,飛入空中將她連人帶劍擊倒,但她沒有。這么多年來,往事所催生的不止怨恨一種感情。那些道不明的,將她的心藏了起來。
“尹楓大人,藥已經(jīng)送了,接下來。。。”
“高歌明那什么也不用管。”尹楓理了理紫色的衣袖,冷冷道,“春蘿,記得及時送去修船用的桅桿木,別讓他們到淤城的路上有半點的延誤。陳子皓那邊的人已經(jīng)向淤城進發(fā)了?”
“一切妥當。”春蘿俯身答道。
“那就好。別讓你那個自以為是、聒噪不寧的妹妹壞事。”尹楓抽出佩劍,道,“升。”
地上的春蘿抬起頭,目送她遠入云霄。
一切安靜、凝重。一輪紅日越升越高,朝陽不作聲,將天青色抹去,涂上橙黃,灑上金光,把斷裂的桅桿的影子拉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