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紅發(fā)祭司
高歌明的舅舅阮寧是第三十八代紅發(fā)祭司,出生大族,祖上世代為官,父母在朝中皆為重臣。他和高歌明的母親阮安本該有尊貴安逸的一生,但不幸的是他們的父母在一次平定怨靈的祭祀中雙雙殞命了。留下阮寧阮安二人飽嘗人情冷暖,所幸有父母舊部和藏月野老等長輩照看,阮氏一族才得以勉強保得尊榮。
阮寧自幼勤勉懂事,很是成器,之后更是在加冠之日顯現(xiàn)出紅發(fā),順理成章地繼任了紅發(fā)祭司一職。而阮安卻不如哥哥用功,成日只是緩歌漫游,之后與青年才俊高佩德結(jié)為眷侶,生下了高歌明。
高歌明天生便帶有極強的靈力,出生即是一頭紅發(fā)。她出生時,全潁川的山林都為之震動,鳥獸則都徘徊嚎叫于野外。
人人都來祝賀阮安喜得貴子,也祝賀阮安有了這樣一個至親的繼任者,可當(dāng)穆怡瑯歡笑著把四方賀禮交到阮安手上時,他卻愁眉不展。
因為就在高歌明出生不久之前,他找到了天狗丹,救治了一個銀發(fā)嬰兒并使之成為祭司的繼任者,那個嬰兒就是裘任全。如果此人長大后繼任,必然能破除銀發(fā)低賤的傳統(tǒng),可高歌明的出現(xiàn),把這一切都打亂了。
他們甚至弄不清高歌明和裘任全到底是兩代祭司還是一代的雙祭司,從前第二十二任祭司是雙生,繼任時二人相克,一位力衰而死。
阮寧不想裘任全或是高歌明有一點的閃失。
于是他當(dāng)即借口高歌明銳氣太重,讓阮安一家隱居到了他和藏月野老共建的古森之境。
之后高歌明被穆怡瑯帶回圣山,與裘任全相識,邊都是后話了。
裘任全只是不明白,為什么偏偏是他。
“阮寧選你,是借你的銀發(fā)身份解禮法不公的死結(jié)。”藏月野老對裘任全說,“同時也是天意。你可以問問你的母親。。。”
“師父,”裘任全神色黯然,緩緩搖頭道,“家母家父都在淤城洪災(zāi)中遇難了。”
“哦。。。”藏月野老望向裘任全,道,“為師只能勸你一句節(jié)哀,雖然那都是無用功。”
“師父,”裘任全眼圈微紅,道,“可是你也。。。你也。。。”
藏月野老一笑,道:“這有什么,其實于我而言,我盡了人事,生死從此都是一樣的。你們悲痛,只是因為別離,任全,那就把這當(dāng)做一次普通的別離吧。很多人,即使不死別,也總是此生難再相見,譬如阮寧和你的父母,即使阮寧不英年早逝,以他的身份,他也只能一輩子思念你的父母而已。”
“阮圣尊,為何要思念我的父母?”
“他同我說,是你的父母在他最迷惘的時候救了他,就像兄長和姐姐一樣照顧他。他一輩子都在照顧、救助他人,那是他第一次依賴他人。”藏月野老道。
“我父母從來沒有提過。”裘任全搖搖頭。
藏月野老嘆了口氣,道:“他們是在保護(hù)你吧,這世上本來就有很多不得已和意難平。”
裘任全低頭沉默著,野老輕輕拍著他的肩膀道:“任全,你該抬起頭,你的責(zé)任很大。”
裘任全抬著頭,道:“我怎么能成呢?”
野老道:“不論說能不能,每個人,既然將有此職,做便是了。告訴高歌明,也告訴你自己,不要妄自菲薄,你們走下去,每一步都是恒久。對每一個一直走下去的人都是這樣。不要喪氣。”
說完當(dāng)日之事,裘任全長舒一口氣,道:“差不多了,只是師父所授心法口訣我都是死記硬背,好在從前知道如何吐納運氣,終于用得上一些。感應(yīng)到你在幻境里,就去救你了。”
高歌明有些恍惚,沉吟道:“所以只要讓你顯出紅發(fā)就行了嗎?”
裘任全道:“不成,本來阮圣尊是這個意思,可是之后他被穆怡瑯害死,你又叛逃,我又同你相交。只怕穆怡瑯會有什么詭計壓制你我,所以師父的意思是天狗丹很要緊。”
高歌明點點頭,道:“那我就找到天狗丹,到圣山祈愿天地。”
裘任全看著她,遲疑一下,下定決心,道:“高姑娘,天狗丹并不是全能之物。”
“什么?”
“用天狗丹,是要有代價的,輕則靈力全廢,重則喪命。而且阮圣尊曾持有天狗丹多年而無能為力,救我的事也是機緣巧合。”
高歌明低頭笑了笑,道:“可是也沒別的法子了。不試試怎么知道呢?”
裘任全望著她,道:“你不怕魂飛魄散?”
“怕。但若是非如此不可,我便魂飛魄散好了。”高歌明道,“誰讓我是紅發(fā)祭司呢?”
“我也是紅發(fā)祭司。”裘任全的手顫了顫,他道,“我該和你一起魂飛魄散。”
高歌明咧嘴一笑,站了起來,走過來拍了拍他肩膀道:“任全兄,你資歷太淺,算起來該是我的徒兒,要魂飛魄散也是我排前頭。再說,誰說我非要魂飛魄散的?我舅舅用了天狗丹,也沒死啊?你那么想死,我可不陪你玩。”
裘任全心中一滯,愣愣地望著高歌明。只見她喝了酒,往日蒼白的面色竟顯出幾分暈紅,燈火下明眸燦燦,笑語盈盈,甚是清麗。
高歌明伸手向裘任全一晃,笑道:“任全兄,與其想患于遠(yuǎn)憂,倒不如想想當(dāng)下該解決的事情。像月爺爺說的。。。”她笑了笑,接著道:“不如早點睡了,我明日收你做徒弟,教你幾招武藝,下次可別把人骨頭都推斷了。”
裘任全臉上一紅,道:“是,是該早些睡了。明日。。。還有明日的事呢。”
他說著起身告辭,高歌明也不留,舉杯相送。
待裘任全走后,高歌明捂著頭沉思起來,她想到天狗丹和司徒隱等事,不由得煩惱,皺眉又痛飲幾口,才睡下。
第二日高歌明醒來,天色已經(jīng)不早,她卻頭痛欲裂,動也不想動一下。直到看到窗口似有飛鴿,想是無發(fā)會的回信,她才勉強支撐著起來。
高歌明剛剛開窗接過鴿子信,裘任全便敲門進(jìn)來。高歌明坐在桌邊,拿著信紙向裘任全一揮,笑道:“來得巧了,徒兒,剛好春蘿她們來信了。”
裘任全望著她,有些不自在。
高歌明一愣,隨即笑道:“好了,我不占你便宜了,任全兄。別站著,坐吧。”
裘任全坐下,半晌道:“高姑娘,若我。。從前騙過你,你還會待我和現(xiàn)在一般嗎?”
高歌明望著他,微微一笑,道:“誰不說幾句瞎話。”
裘任全皺眉,道:“不,不止是瞎話。。。我,我昨晚就該說清楚的,今日看到這封信,我想我實在。。。實在是要講。。。”
高歌明斂去笑容,疑惑道:“難不成你和春蘿有勾結(jié)?那也太好笑了吧。”
裘任全搖搖頭,道:“不,不是。是。。。”他抬眼看高歌明,高歌明也望著他。
“我在西郡有一位好友。”他試著放慢語速,讓自己不那么緊張。
“嗯,然后呢?”
裘任全面色凄然,道:“他死了,被人,或許是司徒少主的叔叔們害死了。之后。。。之后我受了刺激,答應(yīng)了司徒少主在你身邊利用你,那時。。。那時我還不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我。。。”
高歌明聽了,搖頭笑道:“利用我?太多人了。”她抬頭,笑道:“任全兄,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卻知道你是什么人。”
裘任全不語,帶著困惑看著她。
“我就是知道。”高歌明低頭,道。
裘任全心中一暖,放心了不少。
二人一起讀信,得知春蘿已經(jīng)在渡口,司徒文也早在二人到藏月山前就乘船趕來了,不幾日便到。
高歌明道:“這倒好,正好船也走不來,等司徒妹妹來,我們親自去見她。”
裘任全點頭,道:“我會親自告訴她,我不會再騙你了。”
高歌明笑道:“這樣討好我,是不是等不及要跟我學(xué)劍了?”
裘任全知道她在說笑,莞爾道:“我不敢碰劍,記得第一次見面,你就用劍架在我脖子上。”接著他面色又嚴(yán)肅起來,道:“我倒算了,倒是你的靈力,我該想法子,助你調(diào)勻氣息。”
高歌明笑了笑,道:“好呀,說話都變樣了,看來任全兄是學(xué)了不少本事。”
裘任全低眉淺笑,道:“記了不少,但真正用過的不過是救你時的‘共心’‘清魂’‘離淵’幾樣。”
“那可都是月爺爺?shù)暮帽臼掳 !备吒杳髋d奮地?fù)]著手道,“你本來一目千行、過目不忘,學(xué)了這些,我們從此就無敵了。唉,當(dāng)初我就沒細(xì)學(xué)心法,專挑了些厲害的武藝修習(xí),結(jié)果現(xiàn)在一出岔子,就沒辦法了。任全兄,你別只教我吐納,那些心法也教我呀。”
裘任全聽她說得高興,不禁也微笑起來。可高歌明卻忽然笑容一斂,神色緊張地看著門口。裘任全見她如此,困惑地轉(zhuǎn)過了頭。
只見來者是沈明香,她端著茶水和藥包走來,不聲不響地放下,就準(zhǔn)備離開。裘任全想起高歌明昨晚說她們鬧了不愉快的話,不禁蹙眉。
“明香妹妹。”高歌明站起來,想拉住沈明香,卻終究垂下了手,只問,“那日我可有傷到你?你,別生我的氣。。。。”
沈明香退后幾步,答道:“沒有。姐姐要是無事,我就走了。”
高歌明目送她離開,嘆了口氣,輕輕拍著自己的腦子道:“喝酒誤事,今天起不來也就算了。還忘了道歉的事,讓她看到我這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裘任全寬慰道:“別著急,好好跟她說就是。”
高歌明搖搖頭,坐下道:“說來頭痛,那天你不在,不知誰給我送了藥,還是偷偷摸摸的。我傷倒是好了一些,只是來者行事太過詭異,也不知是敵是友。我也因此錯怪了明香妹妹。”
裘任全沉吟道:“若是你傷好了些,想必來者也沒什么惡意。你也不要思慮過多了,興許是你的故交或者不愿露面的長輩呢。”
高歌明點點頭,道:“是,多想也無益。我不如先解決眼前的事。”
沈明香一個人在后廚忙著午飯,白嫩的小臉上冒出了細(xì)細(xì)的汗,向清晨打了露水的小花。高歌明輕輕走到她身后,伸手拍她的肩。
“啊!”沈明香驚呼一聲,手上的碗掉到了地上,她忙彎腰去撿。
高歌明也蹲下身子,搶先用靈力攏住了瓷碗碎片。她雖氣滯,修復(fù)這點東西還是夠的。藍(lán)色的光芒將碗托入空中,高歌明也跟著站起,手眼始終注視著發(fā)功處。漸漸地,碗的碎塊搖搖晃晃地合攏,像傷口一樣愈合了。
高歌明又將復(fù)原的碗輕輕放在灶臺上,微微一笑。
沈明香也站起來,她望著高歌明,沉默。
高歌明嘆了口氣,向她作揖,道:“明香妹妹,前幾日我疑心太重,多有冒犯。還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
沈明香欲言又止,苦笑道:“你一直都這么有本事?”
高歌明直起身,道:“是。從前一直隱瞞。。。如今,明香妹妹,你一路上對我多加照顧,我也該坦誠些。”嘴上說著坦誠,可終究心里還是有所隱瞞,高歌明恨不得打自己兩嘴巴。
沈明香退后一步,道:“我怎敢。。。”說著忽然流淚,咬住了下唇。
高歌明見她如此,想起自己養(yǎng)母的女兒來,自己小時候?qū)酆[,也沒少惹哭過妹妹。她心中一痛,悔恨難當(dāng),道:“總之我千錯萬錯,再難彌補,只盼明香妹妹不要再傷心。若妹妹不愿原諒我,那就,那就把我當(dāng)做一個不相干的壞人、莽夫,只愿你別再。。。”
沈明香搖頭,顫聲問道:“破鏡還能重圓嗎?”語氣竟有些古怪。
高歌明也沒太注意到,只拉起沈明香的手道:“你打碎一個試試,我給你圓起來。”
沈明香抬眼望著她,破涕為笑,道:“這樣就原諒你,我可是好沒面子的。我還想多生幾天氣呢。”
高歌明見她笑了,不免寬心了,道:“妹妹若還不消氣,得空我便親自上門謝罪,順道看看你那位婆婆,問問她如何教養(yǎng)出這樣一個溫柔可愛的女孩。”
沈明香忙道:“姐姐這種貴客,阿婆可見不起,嚇也嚇壞了。”她一歪腦袋,笑道:“怎么,姐姐是想將來和裘大哥要一個溫柔可愛的女孩子嗎?只怕。。。”
高歌明不等她說完,便朝她臉上擰去,道:“小孩子別亂說話。”
沈明香咯咯直笑,道:“裘大哥對姐姐也算是百般照顧了,有什么不好。”
“我不好。”高歌明瞪了她一眼,心中卻道:“紅發(fā)祭司不得成家,不得生子,所以只要高高興興做朋友就是了。從前只道多年過去,裘任全必然娶妻了,如今誰料連他也是這個命。如此,我二人便如幼時那般和和氣氣地相伴,倒也不錯。”
沈明香見她不語,又笑道:“姐姐欺負(fù)我那么多回,我回嘴一次便又打又罵,這叫賠不是?所以說只要像你,那女孩就不會。。。哎呀!”
高歌明朝她腰上撓去,她邊躲邊道:“不會溫柔。”
高歌明一把摟過她,道:“那你以后生的孩子,想必溫柔得很,你要不要找你裘大哥去。。。”
沈明香臉上一紅,推開她道:“姐姐說的什么,八竿子打不著。”
高歌明卻悠悠然接著說:“去給你說婆家?你看你自己亂想。”言畢得意地笑起來。
沈明香淬她一口,臉更紅了。
高歌明笑道:“不鬧了不鬧了,我到時候去岸上辦事,你要什么吃的玩的?我買來,也好顯顯我賠不是的誠意。”
沈明香低頭走去弄湯水,道:“我不要的。”
高歌明跟著走過去,笑著又輕輕擰了下她的臉蛋,道:“你便是不好意思說,我也知道你喜歡什么。”言畢得意洋洋地走了出去。
“什么?”沈明香愕然抬頭,卻只看見高歌明回頭爽朗地笑著揮手。她低下頭,靜靜地望著那只“破鏡重圓”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