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決絕

裘任全聽到葉金媚說到自己的同僚鄧玉兒，屈辱的往事涌上心頭，所有的憤恨、意氣、悲痛、悔恨都被這句話牽扯起來。他沉默了。

他這些日子經受的變故太多了，到西郡受重用，跟著高歌明快意恩仇……那日子好像離他很遠了，好像是另一個人的往事了。可此時一經提醒，他的靈魂就又回到那具卑微的軀殼里，重新獲得那具軀殼的悲痛。

葉金媚說的不錯，頂著一頭黑發多受用。沒有天生的歧視，有的是別人對你的慎重態度。裘任全不得不承認，在看過那么多書籍見過那么多事態之前，他從前的志向也不過是成為染黑發的文靈來出人頭地，報答父母。

他只是僥幸交到了高歌明這么一個全然漠視發色的同齡朋友，只是得到了藏月野老的傾心教導才得以有今日的修為和思想。于虛榮心，他身為銀發，知道那種情緒的不得已，也就沒有資格責問葉金媚。更何況，葉金媚還是個女子，一個容貌出眾的女子。當她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時，除了沉淪又能怎樣？

但他還是不能原諒這個人翻臉無情殘害同胞的行為，而且此時他心中有一個極大的疑問，又被狠狠激蕩了起來。

“葉金縷待陳子玄是真心的？”

葉金媚愕然，眼淚都凝住了。一旁的陳子玄也是愕然抬頭。

高歌明此前聽裘任全說過那個故事，此時聽裘任全舊事重提，微微蹙眉，側耳細聽。

“我……”葉金媚低頭，有些慌亂，她不停地輕輕晃動腦袋，就好像是在用眼睛尋找地上的什么一樣。

“你妹妹沒有背叛陳子玄，對嗎？”裘任全一字一句地問，眉尾下落，神色悲哀。

葉金媚忽地抬頭，看向陳子皓，目光怨毒。

“沒有。“她咬著牙，聲音低沉下去。

高歌明輕輕搖了搖頭，裘任全則神色黯然，一笑，輕聲道：“我殺死陳子玄，還是你們殺死了他？“

“我可是卑鄙至極的人了。“葉金媚抬頭，冷笑一聲，道，”可是我走到今天，可還有一個更惡毒的家伙帶著。“她望向陳子皓，擺出一個媚笑，道：”拜你所賜啊，公子。“

陳子皓盯著她，沒有說話。

“我到昨天也不明白，你怎么就這么憎惡那時候的陳子玄呢？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答應了同你一同害自己的妹妹。不幫你，我也不至于死啊。如今我終于明白，我幫著你誣陷金縷，不過是因為我們嫉妒。我們都是怪物，心中沒有一點情誼了，所以我只有往上爬，你只有折磨別人，才能安心。而我妹妹他們卻能有情，他們明明該和我們一樣受心魔之苦的，為什么他們能有情？“

“陳子皓，我們都是怪物啊——“葉金媚又大笑起來，道，”不過，我時時刻刻知道這一點，你呢，卻還以為自己是什么呢!你是什么？你從小到大干過什么事啊，你的惡心都刻在臉上了，還妄想流芳百世呢！“

陳子皓一言不發，只是低著頭。

高歌明卻冷笑一聲，蹙眉道：“他那么惡心，你還不是跟他上床才走到今天，才享受了榮華富貴。“

“不錯。所以我也惡心，這個人明明惡毒、無能，可憑著他的出身，我就是要攀附他，做他的狗！我做了一只狗的狗！”葉金媚似乎開始破罐子破摔了，說話越來越刻毒。

裘任全搖搖頭，不想再說什么。

安靜了一會，陳子皓突然說：“姓高的，我要解手。”

高歌明一愣，誰也沒有想到，經過這么一番羞辱，陳子皓竟然沒事人一樣說出這么一句不相干的話。

高歌明蹙眉看著他。

“我要憋死了。”他抬頭，說，“你看我像能逃嗎？”

裘任全看向高歌明，高歌明略一思索，點了點頭。

裘任全走到陳子皓身邊，為他解開手腳的綁縛。陳子皓一聲不吭，緩緩站了起來，示意裘任全讓開，好讓他通過。

裘任全轉頭看高歌明，側過了身。

高歌明突然臉色大變，驚呼一聲。

裘任全感到有什么熱乎乎的液體濺到了自己小腿和后背，他猛然回頭——只見陳子皓正手扶葉金媚的頭顱。那顆風情萬種的頭顱，此時已經被砸得血肉模糊，腦漿都崩裂出來。只那么一剎，陳子皓毫不遲疑地將葉金媚狠狠撞死在木屋里的石凳上。他異常冷靜，沒有出一聲，而她也沒來得及呼救。

“快綁住他，不要讓他自殺。”高歌明畢竟見慣了腥風血雨，馬上反應過來，對裘任全道。

裘任全急忙運靈力將陳子皓定住，然后又用繩索將他緊緊捆住。害死父母的直接兇手就這樣潦草死去，丑態畢露地躺在自己的腳邊，裘任全真不知道該以什么情感應對這一切了。

“你未免也太狠毒了，怎么樣她也是在你身邊待了那么久的一個人。”高歌明皺眉道。

陳子皓臉上還沾著腦漿和血漿，他哈哈大笑，道：“人命和人命是不一樣的，高師姐。這么多年在靈界，你還沒弄清楚？你是紅發，所以我們想殺你都不成，只有想方設法地困住你；而這個女人——”他目光戲謔地看向葉金媚的尸體，“不過是一條銀發賤命罷了。一條狗，惹得你不痛快了，自然就殺。”

裘任全站起，神色疲憊地看向陳子皓。

“怎么？哦我忘了，你也是銀發。可我就是得罪你了，怎么樣？”陳子皓滿不在乎地轉過頭，對高歌明道，“你剛剛擔心我自盡？”

高歌明不語，陳子皓卻兀自嗤笑道：“你放心，我可不會自盡。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殺我，我還是有用的，我可是郡守的獨子，你們哪舍得虧待人質呢？”

高歌明還想說什么，陳子皓卻搶先道：“我知道，你要割我的肉，但你翻來覆去也就那點手段。我做或者不做，不過受一樣的罪，叫幾下好了。”

“哦，對了。”陳子皓抬頭，瞇眼道，“你不就是因為尹勉恨我嗎？他死得好，若是他不死，我就會向靈帝舉報尹家，讓他們骨肉分離，生不如死。”

高歌明臉色發白，雙手緊緊握拳，說不出一個字。裘任全眉頭緊鎖，只嘆此人以他人之苦作樂，實在可怕。

“怎么樣，看我不爽吧？可就是沒人敢殺——”

刷地一聲，一柄細細的短箭呼嘯而來，氣勢凌冽。那箭蘊有極深的靈氣，直直地射入陳子皓的眉心，半支箭都沒入他的腦門。

可憐陳子皓一個“我”字還沒說完，就一命嗚呼了。

高歌明和裘任全皆是臉色大變。尤其是高歌明，看著那箭矢上的紫氣，好似要嘔吐，腿也有些站不穩了。

裘任全運氣，便想向箭矢來處攻去。

“不要。”高歌明大聲阻止。

裘任全愣住，就在這猶疑的當口，忽然便聞到一股極其濃烈的香氣。他一頭栽倒，視線模糊里只看到高歌明站著，一個紫衣女子緩緩走到了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