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釋然

尹楓不說話。

“大約是這屋子的緣故你才——你……“

“我怎么？“尹楓冷著臉，問忽然改口的高歌明。

“沒什么。“高歌明本來看到尹楓眼角有淚想問她，可轉(zhuǎn)念覺得尹楓好強倒不如不提，便只問道，”你沒事吧？“

尹楓搖搖頭，問：“你要是盼著我有事，剛剛就該殺了我。“

“我為何要殺你？“

尹楓盯著她，道：“我們之間本就交惡了。更何況還是名義上的正邪不兩立，你要殺一個敵人，還要理由做什么？”

高歌明蹙眉，搖頭道：“不明白你為什么怎么說，便是我全然任你宰割，你也不會殺我。“

尹楓瞇眼，道：“你怎么知道？要不你現(xiàn)在把刀遞給我，試試看我敢不敢殺你？“

“不是敢不敢。“高歌明嘆口氣，道，”從前我很怕你恨透了我，可剛剛同你只是講了幾句話，我便明白，你決計不會。“

“我決計不會？“尹楓冷笑幾聲，道，”你總是這樣，靠著感覺斷定些什么。對我也好，對旁的人也好，還有對萬物。你總是在做夢一樣，靠著你那些夢行事，誰知道你是不是發(fā)癡，還是油嘴滑舌？“

高歌明垂眸不語，半晌方道：“你不愿意殺我是真的，夢也是真的，我做過不少荒唐事，可我在你們身上從來認認真真。“

“我們？“

“對。“高歌明不安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道，”我知道，我憑著意氣連累了很多人。“

“說得輕巧，連累嗎？你身邊多少人為你一時沖動違背穆怡瑯而死。“

“那不是一時沖動。“高歌明倏地抬起頭，手指忍不住微微發(fā)顫，道，”她殺了我的父母。“

尹楓默然，兩只手微微顫抖，良久道：“逝者已逝，你就該保全在世的人。“

高歌明微微苦笑，道：“不是人人都能像你那樣從小堅忍的。”她頓了頓，又道，“不過你說的也對，若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若當年我能遇見到今日的情形，為了尹師弟，為著我的養(yǎng)母和妹妹，我也絕不會公然對抗穆怡瑯。“

尹楓望著她，忽道：“我以為你不在乎。“

“什么？“

“剛剛我好像陷入了幻境，見到你小時候那副鬼樣子了。你好像對這里的一切都不在乎，吊兒郎當?shù)摹！?/p>

“我……“高歌明心緒飄然，蹙眉道，”我在乎。“

“你在乎什么呢？除了你的森林，夢境，你對旁的功名、伙伴真的在乎過嗎？還是僅僅消遣無聊？“尹楓死死盯著她，好像要從高歌明的心里挖出答案。

高歌明心口一痛，不由得輕嘆了一聲。

“怎么？”

“好像……”她剛想說是自己在心神激蕩下感應到了嬰役，卻終究搖搖頭，道，“若是不在意身邊的人，又哪來的夢境和森林？”

“真的有你說的那種夢？那種奇怪的情形？”尹楓皺眉。

“真的。”

“還是你高高在上的臆想？”尹楓接著追問。

“不。”高歌明嘴角漾起笑意，道，“夢里有妹妹，有你。我該對妹妹無理取鬧的時候，該對你妒忌的時候都有，只是人人都是在一起，坦誠的。”

尹楓一愣，問：“你妒忌什么？你會妒忌？”

高歌明一笑，道：“自然。誰不會？我妒忌你，父母弟弟相伴，妒忌你凡事都爭得上乘，這又有什么稀奇的。”

尹楓又沉默了。剛剛的幻象已經(jīng)讓她認清自己對高歌明的羈絆之情，而高歌明大大方方的話語又讓她心中的一處郁結消融開了。她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的神色柔和下來，她只是用很輕的聲音問：“你的那種夢里，有尹勉嗎？”

高歌明遲疑，道：“有時有。”

尹楓嘆口氣，道：“若如此，小勉在夢里應當不用再因為隱瞞發(fā)色的緣故那樣拘束膽怯了吧。”

高歌明聞言，不禁黯然，道：“若你有心……在夢里，我可以同你道歉，可以親口喚養(yǎng)我的伯母一聲干娘，可以護著自己的妹妹安然長大。”

尹楓怔怔地除了一會神，終于下床坐了起來。她道：“我還是不能明白你，也不像你們會做夢，但我也盼著有一日像小勉一樣的孩子能安穩(wěn)地長在家中，我也希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時候，不損及我親人的時候，幫著旁的人脫離苦海。我可以幫你們對付穆怡瑯——雖然結果很可能是我們幾個都死在她手下——但你要先幫我一個忙。”

“什么？”高歌明跟著站起，問。

“三言兩語也說不清，先隨我去府上，你一會兒自然就知道了。”尹楓說著便要出去，卻見高歌明面露難色，于是問道：“怎么？是怕我設下埋伏，還是不肯屈尊降貴？”

“都不是。”高歌明道，“你還沒給我的同伴解毒。”

裘任全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一處陌生宅邸的房間。他睜眼看到高歌明，只覺她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前幾日那種愧疚焦慮的神色。他看到一旁的紫衣女子，料到此人身份，又依情形猜到高歌明和她并無沖突，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你怎么樣？有不舒服嗎？”高歌明靠上來，問。

裘任全仔細運行靈氣，覺得并無異樣，于是道：“無事。“

尹楓冷冷道：“你怎么這么擔心一個相識不久的人。他現(xiàn)在也醒了，我們出去說私事吧。“

裘任全向高歌明點了點頭，高歌明卻不動，搖了搖頭。

“你又不愿意什么？“

高歌明看了看裘任全，道：“若不是你結婚生子腸胃失調(diào)一類的密事，在這里說就好。“

尹楓皺了皺眉，不語。

高歌明接著道：“我和任全兄不是什么萍水相逢的過客，我們自幼相識，雖然分隔多年，再見仍是沒有罅隙的。你要我?guī)兔Γ扇缃耠x了他我獨獨也做不成什么。于私心與公理，我都不能也不想瞞他什么。”

尹楓眉頭蹙得更緊，裘任全卻是心中動容，他已知高歌明重情，對他信任，但此時得她如此維護，卻是深受震撼。

尹楓低聲罵了一句什么，道：“你等著。”便走了出去。

高歌明和裘任全留在房中，高歌明莫名其妙，疑惑地看向裘任全；裘任全卻微微低頭，想著心事。

不一會兒，尹楓的腳步聲響起，同時伴有一陣嬰兒啼哭。

高歌明和裘任全都是不由自主地抬頭，只見尹楓懷抱一個嬰孩，神色很是尷尬，明顯對于孩子的哭鬧無措了。

高歌明快步走過去，只見那嬰兒是銀色頭發(fā)，眉眼卻和尹楓極為相像。

尹楓瞥了高歌明一眼，道：“看夠了？”

高歌明緩緩點頭，遲疑半晌，終于開口問：“你和誰生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