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再回西郡

西郡寒冷的山坡上，田野里長滿了枯草。這幾日天氣干燥，人們常常要跋涉到深山的溫泉旁取水。好在前幾日一連下了好幾場大雪，積雪也夠人們用來清洗雜物，省去了不少力氣。

一個獨眼的銀發漢子正一下一下地往木桶里鏟雪，累的氣喘吁吁，直冒汗。一旁一個四五歲的銀發男孩則蹲在地上抓雪，他還不大會捏雪人，只是亂玩得雙手通紅。

“燒起來了，伯伯。”孩子一開始冷得直甩手，而后在刺激下覺得雙手發燙，不由得興奮起來。

漢子看著他，咧嘴一笑，摸了摸他的頭，說：“你好好玩，別吃到嘴里去就行。”

那男孩高興得直蹦，舉手晃著，點了點頭。

漢子轉過身，脫下一件外套，想繼續把木桶里的雪鏟好就回村。

“伯伯？”

“嗯？”

“好亮啊。”男孩小聲說。

這小孩子，又在說胡話了。漢子微笑著搖搖頭，隨口道：“旺旺，今天云那么厚，老天爺黑著臉呢，哪里亮了？”

旺旺沒有做聲，他不是說太陽光，他明明看到天那頭，就在不遠處有一道很亮很亮的藍光。他記得他好像見到過這藍光，好像踩在過藍光上。藍光到底是什么？那里有什么新奇的人或者什么古怪的東西嗎？他是個孩子，記憶有些模糊，但感覺卻很強烈。他不由自主地朝藍光落下的地方走去，好像能找到什么期盼已久的驚喜。

當漢子鏟完最后一鏟子雪時，他長舒了一口氣。當他停下來時，才發現有些不對頭。他剛剛干活太投入，忘了搭理旺旺，那孩子怎么這么久都一言不發？

他猛然轉過頭，身后空無一人，只剩孩子站立過的地方一片積雪融化的痕跡。他著急起來，看到地上一串通向灌木叢的小腳印，衣服都來不及穿就追著跑過去。

但那腳印終究在離枯木一尺遠的地方消失了。

“旺旺！”漢子朝狂野大叫，他因為緊張，臉上的胡須都張開來。

沒有人應。

他急得亂轉，臉漲的通紅。不應該啊，這樣的天氣也不會有狼或是熊，更別說離自己這么近的地方了。而且那腳印怎么就突然不見了？

他該怎么辦？旺旺這么好的一個孩子，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自己弄丟了？他可是大家的心肝，自己第一次帶他出來玩雪就這么粗心嗎？如果再來一次，他絕不會那樣沉默，那樣不顧著孩子了。或是根本就不帶他出來，若能那樣該多好。

那漢子這樣想著，幾乎都想把自己埋在雪里，不回去算了。可他看看滿滿的兩桶雪水，想：“不，我至少應當帶回去這些。然后離開，或者一輩子去找那孩子，或是以死謝罪……便是這樣了。至少我要回去。”

他只覺得渾身酸痛、冰冷，沒有半分力氣。慢騰騰地挑起擔子，他步履沉重。

“或許只是小孩子貪玩，已經自己回去了呢？”他想。可是，這可能嗎？

懷著懊喪的絕望，他終于回到了村莊里。

剛剛到村口的石碑前，他就聽到了了一陣大笑。他在極度的沮喪之下聽到這種反常的聲音，不由得嚇得哆嗦了一下。發生了什么？怎么大家不做正事，都在這里群聚而笑？他們為什么笑？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做下了這么一件錯事，還能笑的出來嗎？

他本來就緩慢的步伐變得越發拖沓。

“老薛，回來啦！”一個大嗓門的婦人率先叫嚷起來。老薛正是那獨眼漢子。

“嗯。”他頭都不敢抬，只輕輕放下了擔子。像一只老牛一樣嘆了一口氣。

“你怎么衣服也沒穿好？”有人問。

“唉。”老薛嘴唇顫了顫，垂著獨眼不說話。他只覺得刺痛身體的寒風是對的，他活該受此凌辱。

突然，一個稚嫩的聲音傳過來：“伯伯——“

老薛的頭猛然抬起，獨眼里甚至含有淚水。那是旺旺的聲音！“啊？啊……“他顫聲應著。只看到那孩子已經穿戴了新的衣帽，在一對陌生的黑發男女的身旁站著。

老薛大步向前，步子都不穩了。

“去啊。“那面容清秀的女子笑著推了一把旺旺，說，”人家找你找得那么急。“

女子身旁的男子，高大俊美，神色溫和沉靜，懷中抱有一個嬰孩。他輕輕扶了扶旺旺，也搖頭道：“去吧。我們好像玩笑過分了。“

旺旺顛著小步子跑到老薛身邊，好像意識到自己任性闖了禍，怯生生道：“伯伯，我，我是。“

老薛本想彎腰抱起他，可當著這么多人終究不好意思，想了想，輕輕用手拍拍旺旺，道：“小崽子嚇死我了。這也怨我，怨我……“

“不，不。這怨……”那俊美男子看了一眼身邊笑嘻嘻的女伴，遲疑了一下，說，“我們。對不住，薛大哥。”

老薛這時才抬起頭，仔細打量二人。看著眼前黑衣黑發的高大男子，他臉上露出了困惑不解的神色。

“怎么了，老薛？”一個人在一邊笑，道，“是不是覺得眼熟呢？”

“是……是？裘先生？”老薛瞇著獨眼，然后猛地睜大了眼，大聲道，“是了！是了！你回來了，裘先生。“

來者正是裘任全和高歌明。

他們一路上有尹楓的照應，乘船行車倒也沒什么太大的困難。帶著尹楓的妹妹先來了西郡，最想見的便是故人。恰好兩人御劍落在田野上的灌木叢后，被旺旺看到了。

旺旺雖小，記性差，但總也忘不了那兩個在父母離去后真正照顧他的人。他不知道怎么兩個人都成了黑發，只知道高歌明和裘任全眼中盡是柔和的喜悅，他們帶回了一個小妹妹，他們還是很喜歡他。

高歌明性子本就毛躁，看到小小的一個人兒奔過來，又發現是旺旺就興奮得有些忘乎所以。她見到旺旺好似變高變胖了，就是又拎又拍，她覺得孩子還記得她很新奇，就開始逗趣，把孩子說得面紅耳赤。

老薛埋頭苦干，她不問，也沒讓裘任全插上嘴，就一把抱過旺旺上劍，帶著他在空中兜了幾圈，便回到了村莊。這才有了剛剛那一場鬧劇。

好在老薛并不計較，知曉事情后也不過是覺得有些后怕和自責。

村人們基本都和裘任全認識，也略略聽過高歌明的事。知道她其實是個好相處的人。他們不免拿出臘魚臘肉，打發面團糍粑來招待高裘二人。

旺旺最是高興，總圍著裘任全高歌明，還時不時去摸摸小嬰兒的頭發和臉。

“哥哥，你們不會走了吧？“他仰著小臉，問。

坐席上很熱鬧，大家都說說笑笑。高歌明本來正笑著，舉起碗來喝酒，聽到這話，手停在半空。她咧咧嘴，想笑一下，卻沒有成功。一種沒來由的痛苦使她皺起了眉。

她只好別過頭去。

裘任全看看她，轉過頭對旺旺說：“要走的，但是還會回來，等下次回來，帶你回南方玩。“

高歌明刷地起身，走了出去。

“怎么了，高姑娘？“

“更衣。“高歌明擺擺手。

裘任全看著她的背影，蹙起了眉。

他很緩慢地飲完一盞酒，然后悄悄起身，穿過擁擠的人群走了出去。

他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