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慕府一片寧靜。
兩個仆婦疾步行走于園子里，一人在前面提著燈籠，一人在后面提著食盒亦步亦趨。
“老姜你慢點，這段石子路不好走，仔細跌了食盒。”
被喚作姜婆子的回頭道：“快著點吧，大夫人此時心里正不自在，你我可別撞到這個槍口上，平白做了出氣筒。”
胖婆子輕輕嘆了一聲，腳下不住捯著小碎步，“也難怪夫人生氣。咱們三少爺好好的人現今被那下賤歌姬的女兒整的剩了半條命，要是我非剝了她的皮不可。”
“也就咱們夫人慈悲心腸……容那母女到這個份上，當真是好度量好涵養，這要換成二夫人，非翻了天不可。”
大房寧氏是世家女，待人寬厚，對人和善，執掌管家之權。二房王氏是商戶之女，平生最計較錢財之事，對待下人最為苛刻，總愛克扣下人月利，實是下人最厭的主子。
胖婆壓著嗓子低聲說：“所以她生不出兒子呢，都是老天爺的旨意。”
“可不是么……”姜婆子喉嚨里笑了兩聲，隨后覺得在這樣的環境下笑出聲很不妥，慌忙咳了咳，“要說這府中真是禍事連連，前幾天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翠陌出門被賊人殺死了，如今又出了這檔子禍事，真不是個太平年。”
“這園子別是遭了不干凈被鬼魅占了去一樣，越看越可怕的東西吧。”
“快別瞎說了。”一陣寒意森森的夜風襲來，姜婆子不由縮了縮脖子，“說來三少爺落水那事兒也是怪慎人的，聽說那地兒可不就是……”
“舒夫人溺死的地方？”
“哎呦，你可小聲些，前面可就是碧水閣！”
胖婆子望了望在白日精致的亭臺水亭，這會兒在黑夜看去好像被鬼魅占了去一樣，越看越可怕。
忽然一聲突兀的夜梟叫聲，唬得讓她差點扔了食盒。
兩人低呼了一聲，加快腳步，離了這可怖的地方。
東院燈火通明，好似白晝一樣。
姜婆子和胖婆子互相看了一眼，趕緊走到門口。
廊下丫鬟站了一溜，她們不敢像平常一樣玩笑說嘴，這會兒各個靜若寒蟬等著主人吩咐，萬不敢有半點懈怠。
寧大夫人的貼身丫鬟翠丫接過食盒，神色帶著淡淡的不滿，“怎的這會子才來？”
王婆子慌忙辯解：“姑娘有所不知，老張家媳婦閃了腰，別人做少爺喜歡的吃食到底慢了些，這才耽擱了些功夫。”
“罷罷。”翠丫沒時間跟這些老貨墨跡，小丫鬟見她轉身，趕緊掀起錦繡帳子，翠丫拎著食盒走進去。
屋內溫暖如春，濃重的藥味嗆的翠丫想打噴嚏，她生生忍住走進了暖閣。
暖閣中一應陳設透著雅致，無不透著主人的性情高雅。
性情高雅的寧夫人此時和尋常婦人沒有什么兩樣，她柔美的臉龐憔悴許多，整個人老了十歲一般。再看平日間雖然虛弱，但難掩俊美風采的少爺，此時臉色暗沉地躺在那里。
此情此景，真是令人心酸。
3
翠丫輕柔地說道：“大夫人，少爺的吃食已經送到了，您看……”
寧夫人似乎受到了驚嚇，回頭看到翠丫臉色才緩了緩。立在一邊侍候的高瘦婆子道：“先服侍少爺吃幾口，方能服藥，否則會傷了胃。”
連番的變故已經讓這位中年美婦處于精神緊張的狀態，稍有風吹草動便緊張的不行。
“是。”翠丫應道。
屋內的丫鬟婆子一起動手，終于把椰香南瓜羹給昏迷的少爺喂進去小半碗。
翠丫見少爺還可以吞咽，喜道：“還有一碗牛奶蒸雞蛋羹，要不要也喂進去一點？”
寧夫人給賴嬤嬤打了眼色，賴嬤嬤疾步出去問在屏風后待命的大夫。片刻之后回來道：“大夫說，可以喂些許，但不可以喂的過多。”
話音剛落，在床上挺尸的少爺突然直起腰扶著床沿嘔吐起來，吐了幾口后，身子軟嗒嗒地垂了下來。
寧夫人驚叫著和眾人簇擁過去，又是一番兵荒馬亂，到最后還是只喂進去了一些藥湯罷了。
“我的兒……”
看著被折騰的兒子，寧夫人的一顆心都要被揉碎了，忍不住哭泣起來。
屋內的丫鬟也都跟著抹眼淚，一時間屋里愁云慘淡。
賴嬤嬤讓翠丫帶著人下去，等屋內的人走干凈了才說道：“夫人，大夫說少爺無性命之憂，以后好好養會養回來的。老夫人和老爺得了信兒，馬上從南溪趕回來了。”
“什么養，怎么養？青哥兒本來身子就弱，現在又經歷這么一遭，誰知道……”寧夫人用帕子擦擦眼淚，將不吉利的話咽下去。旋即眼睛里浮現出厭惡之色，“那對母女還真像二弟妹說的是喪門星，自從她們進了這個家后，便禍事連連！這回我定要將那二人趕出府去，方能出了心頭這口惡氣。”
孫嬤嬤見她這回是動了真氣了，誰讓她們動的是她的命根子呢？可這事不能這么干。
“夫人那兩個女人攆出去倒不算的什么，但是二老爺對那母女頗為上心，不好得罪。”她趕緊勸道。
“笑話，難道他侄子的性命比那外室養的女兒還重要不成？”
“大老爺跟二老爺自小要好，比一般兄弟還要好上幾分。老夫人雖然表面上生二老爺的氣，恨不得一下打死他，但心里還疼他的，不然不會寧可自己躲到老家生悶氣也不上報族里，還不是怕兒子受罰。況且……”孫嬤嬤指了指西邊，“那邊的二夫人可巴不得您替她除了這個禍害，省得她出手惹得夫妻不和。您可要想清楚，別做了他人手里的刀。”
“再說那婆子不過是遠遠看到當時發生的一切，若哥兒醒了說不是那么回事，那就不好跟二老爺交代了。”
寧夫人聽罷心里忽悠一下，差點沖動壞了大事。
翠丫進來稟告：“夫人，二夫人來了。”
“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
侯氏擰著身子走進來，和她一起進來的還有四姑娘慕蓮溪，跟在后面的丫鬟捧著托盤，托盤上的東西蓋著紅布。
“大嫂，青哥兒現在可好些了嗎？”
寧夫人聞到她身上濃重的胭脂味不禁皺了皺眉，“還是老樣子，大夫說快醒快醒了，可一直還沒醒，真是急死人了。”
“那可怎么好？不然請鶴林觀的道士來驅驅邪，興許有些用處。哼，多怪我們二爺帶回來的那兩個賤人，要不是她們哪里會這樣……”
真是一點好聽的話都不會說，一點有用的事不會做，簡直就是個棒槌。
慕蓮溪看她臉色，趕忙打斷她娘的話，乖巧道：“伯母莫急，三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這回我娘從娘家拿來了千年靈芝兩株，興許用得上。”
“難為你們娘倆有心了。”
“伯母說的是哪里話，都是一家人。我們看著三哥這個樣子，心里和您一樣著急。我娘今天特意在為三哥抄經念佛，就是為了三哥能早點起來，三哥還答應我，要帶我們姊妹出去玩呢。”
寧夫人垂淚點頭，“會好的，一定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