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芝在沈府逗留了大半日，伴著雙親聊了好些事，一時感觸頗深。
上一世因為年少不經事，脾性太糟，藏不住事；性子太急，容易走彎路。所以與雙親的關系并沒有親厚到哪里去，反倒是辜負了二老盼望她幸福安樂的一番心意。
而今重來一回，經歷諸多事情，更加覺得親情的可貴。她欠他們良多。
傍晚，天邊夕陽落下，留下一整片紅霞，照得坐在院中賞花的沈芝，臉龐紅艷艷，增添了不少嫵媚。
沈母從廊下走來，笑著伸手拉過沈芝，仿佛要把一生的慈愛一下給她。
“芝兒，自嫁人起，今后娘家回來的便少了。今晚，母親吩咐廚子做了好些你愛吃的，快些隨娘進去用飯吧。”
她這一生，最對不起，虧欠最深的就是次女沈芝，六歲出門去玩，被拐子拐了去，花了七年的時間才從南方找回來。
接回來的時候，面黃肌瘦，穿得破破爛爛像個流浪乞，好不可憐。
好在回來后好好養著，總算長得嬌俏可人。
可是，她虧欠的又何止二女兒？
沈母長嘆了口氣，造孽啊……為了彌補二女兒，拆散了大女兒的姻緣，眼瞧著大女兒沈璃終日悶悶不樂，日漸消瘦，她的內心又何嘗不煎熬難受？
沈芝左看右看，沒有看到沈璃如往常一般陪伴在母親身旁，有些疑惑。
“母親，姐姐呢？怎么沒見她陪著您？”
沈母佯裝笑意：“你姐姐她……她身子不舒暢，回房歇息去了。”
“那也不能不吃飯呀?！?/p>
“芝兒，由她去吧，過些時日便好了?！?/p>
言外之意，沈芝揣摩得八九不離十。
“母親，是我的錯，我對不起姐姐。我這就去找她說清楚。”
沈芝掙開母親拉著她的手，奔著沈璃閨房的方向徑直而去。
沈母一看不得了，慌了神，趕緊派人去請沈毅，自己則急急跟上沈芝。
沈芝來到姐姐沈璃閨房門外，因著一路走來步伐有些快，此時正停在門口喘氣平息。
屋內輕輕傳出低低啜泣的聲音，沈芝心內五感雜陳，頓覺喉頭哽咽，雙眼酸澀，一時間也沒顧上敲門直接推開了房門。
沈璃沒想到此刻會有人進來，連掛在臉上的眼淚都沒來得及擦，紅著眼抬頭望去。
愣了愣，忙別開臉：“妹妹怎的這時候來姐姐這兒？”
沈芝很想露出個意外發現姐姐哭泣假裝不知情的笑容，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妹妹倘若不來，怎知姐姐如此難受?！?/p>
“不，是風大迷了眼?！?/p>
“姐姐可是在說笑了。這四周密閉，連個窗戶也沒開，怎么會有風？”
沈璃坐在梳妝臺前，往日精心裝扮的妝容，此刻早已不復存在，只留下一張因過度悲傷留下的蒼白的臉。
看到姐姐憔悴成這樣，倒也完全在沈芝意料之中。只是現實目睹的總比想象的要來得觸目驚心。
沈芝一步步走到沈璃面前：“姐姐信我么？”
“你是我妹妹，姐姐相信妹妹正是天經地義的。”
“姐姐變了，撒謊?！?/p>
話音落下，平常溫婉體貼的沈璃，突然抓起梳妝臺旁的一盅茶，朝沈芝砸過來。
茶盅連著茶水一同砸在了沈芝身上，傳出悶悶的撞擊聲后，摔在地上碎成了幾塊。沈芝穿來的藕粉色新服被茶水打濕，迅速浸染開來。
“你怎么不躲開？”
沈璃站起身，語氣不善質問道：“沈芝，我自問待你不薄，從你被接回來，讓了多少東西給你？父親將大部分的關心給了你，我說了什么。可你為何如此，明知我喜悅他，卻執意要與我爭他。若當時你不哭鬧纏著父親，非他不嫁，訂下婚約之人會是你嗎？如愿嫁給他開心嗎？幸福嗎？所以還要回來在我面前炫耀一番，讓我覺得昔日的自己和你分享的事情就是一場笑話?！?/p>
沈芝前世就知道姐姐沈璃心里怨恨著她，甚至于她們之間在很久后一直都是如履薄冰的關系，再也沒能恢復如初。
“對不起，姐姐，對不起……”
“呵呵……姐姐？我沈璃可沒有妹妹，擔不起你沈芝的姐姐?！鄙蛄媛冻爸S，一臉無動于衷，片刻后冷聲道：“你被拐走了為什么還要回來？為什么不干脆死在江南算了？”
“沈璃！”沈毅趕到女兒閨房門外的時候，正好聽到了這一句，當即呵斥道：“你怎可如此詛咒你妹妹？”
沈母扶著門早已泣不成聲。
“父親，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父親的呵護為何從來對妹妹都超過對我的？”
沈毅被這句話堵的沒了生氣，愣在原處。
“姐姐，是我的錯。”沈芝流著眼淚二話不說，跪下身子，“我沈芝今日對著蒼天和雙親，一定會把他好好的還回來。若違此誓，不得安生。我犯下的錯，由我來承擔，還望姐姐別埋怨父母。”
說完，重重地磕了個長頭。
沈璃忽然間像泄了氣的球，失聲痛哭，也跟著跪下去：“你這個壞丫頭，姐姐……姐姐只是太難過了，心底有氣沒處撒，你為什么還要撞上來？以前你明明不是這樣的，變的是你呀?！?/p>
沈芝睜著朦朧淚眼：“對不起，對不起姐姐，是妹妹不懂事，行事只想著自己，妹妹知道錯了。姐姐能原諒妹妹這一次嗎？”
回應沈芝的是長長的沉默，沈璃古怪地看著她，許久才微微點點頭：“罷了，說什么還與不還？婚姻大事豈可兒戲？”說完，伸手扶起沈芝。
“走吧，該餓了。吃完了早點歇著，累了一天了。”
沈璃勉強露出個笑容，以慰雙親。
沈家二老見兩姐妹總算沒有箭弩拔張相對，紛紛松了口氣。
四人沿著長廊，走去正廳用飯。還沒到，就迎來了侍奉丫鬟玉香。
“二奶奶，老太君派人來傳話，讓二奶奶速速回去?！?/p>
沈芝疑惑道：“老太君可有交代什么？”
玉香搖搖頭。
“爹爹，母親，看來飯是吃不成了。老太君有事，女兒這就先回去了，下次再過來。您們照顧好自己，不過有姐姐承歡膝下，女兒放心?！?/p>
“去吧。既然是傅老太君找，定是件大事，芝兒好好應對?！?/p>
等沈毅交代完，沈芝帶著人匆匆離開了沈府。
看著女兒離去的背影，沈毅與夫人對望了眼：“芝兒此次回來，心智成熟了不少，人也知情達理了許多。”
隨后嘆息一聲：“璃兒，為父愧對你，過些日子定幫你尋個好婆家，比傅府那兒郎強千百倍?！?/p>
沈璃艱難地笑了笑，京中強過傅府兒郎千百倍的還有人么？父親真是拿她當孩子哄騙……
沈璃終究還是應下了。她挺了挺背脊，她需要振作起來，恢復成以前的沈家大小姐。
不想，眼前的那抹情緒，才下眉頭，卻上了心頭。
……
沈芝帶著人急匆匆趕回傅府，一路來，想破腦袋都沒想清老太君找她所為何事？
傅府后宅。
正廳里，一位穿著雍容華貴的老婦人，正合著眼半躺在美人榻上。
“老太君，二奶奶回來了。在外頭候著呢。”
聞話，她睜開雙眼，起身端坐，眼里閃過一絲精明。
“讓她進來?！?/p>
沈芝跟在一老婆子身后進了屋，屋里裊裊飄起熏香，是極好聞的。她記得，那個人身上就常常染著這種香，聞了讓人心神安定。
“沈芝叩見老太君，不知道老太君找孫媳可是有什么急事？”
沈芝沒敢叫祖母，因為前一世，她初次見老太君叫祖母時，被訓了一頓。
老太君見沈芝沒自作主張亂叫她祖母，不由贊許地點點頭。她不喜小輩與她套近乎，從來只有宓哥兒能叫她祖母。
“沈氏，你可知罪？”
知罪？沈芝搖搖頭，心里沒底?！皩O媳不知所犯何事?！?/p>
“荒唐?！崩咸刂嘏牧伺拇查健?/p>
“老太爺的轎子經你命人抬出去，是也不是？”言語中帶了發怒的預兆。
沈芝垂下頭，這設計讓她坐轎子出去之人，果然設的一手連環好計，一不留神就著了道?，F下與老太君爭個對錯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是，孫媳知錯?！?/p>
老太君感到訝異，這么快這丫頭就承認了錯誤，實在有些意料之外。先前在大婚胡鬧的時候，她身上那股子莽撞沒腦，此時也消失殆盡。本想借此事好好殺殺她的威風，現下也無法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去祠堂跪著吧?！?/p>
沈芝感激地磕頭：“謝老太君。